第二章 夫妻(第14/16页)
房木用难以听清、嘶哑的声音,慢慢地讲述起来。
“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病了的事……”房木当时也许是这样以为的吧?其实那时,我大概已经发现他病了,或者将要发现他病了吧。
“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才好……”房木把褐色信封打开一条小缝,给她看了一下里面的信。原来房木是想以书信的形式,把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事告诉高竹。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读了这封信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本来“我”应该是在过去拿到这封信的。可房木却无法将这封信交给过去的我。不,是没能交给过去的我。但没关系,因为这就是现实。
高竹决定就这样返回算了。她觉得最好不要再谈论这个病了。万一被房木问起病情就糟了。如果告诉他,他的病正在不断地加重,那么眼前的房木不知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应该在他问自己之前返回。现在、马上……
咖啡的温度已经到了可以一口喝光的程度。“咖啡不能完全冷了……”高竹说着,端起杯子就要喝。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房木低垂着头,低声喃喃道:“看来……我真的……是把关于你的事给忘了……”
高竹闻言,脑子里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竟然连端到眼前的咖啡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事?
高竹怯怯地把视线投向房木,房木也神情落寞地回视着高竹。高竹简直不敢相信房木竟然会显出这样的表情。她一时吐不出一个字来,也无法直视房木,便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
面对房木的询问,高竹虽然没做任何回答,但她的表现等于说“YES”了。
房木看着高竹,一下子明白了,有些悲伤地轻声说道:“果然……是这样的。”他的头垂得更深了,看上去脖颈都快要折断了。
高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自从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以后,房木在记忆一天天消退的不安和恐惧中,宁肯一个人忍耐,也不想让妻子高竹知道。
就是眼前这个丈夫,当他知道高竹是来自未来时,首先希望确认的竟是自己有没有把妻子高竹给忘掉!
高竹既高兴又悲伤。正因为如此,她忘了擦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仿佛想显示自己脸上的泪都是喜悦的泪水似的,满面笑容地对着房木说:“其实吧,你的病已经好了。”(眼下,我必须努力做出护士的样子来。)
“那什么,我这是听未来的你说的。”(既然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的话。)
“还说,有一阵子你很不安……”(哪怕一瞬也好!如果这样瞎编也能消除他的不安的话。)
高竹想,如果自己编的瞎话能管用的话,即便是让她去死她都在所不辞。高竹的声音有些哽咽,脸上泪水纵横,尽管如此,她依然满面笑容,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肯定能好的……”(肯定能好!)
“放心吧。”(绝对能好的!)
高竹一句一句坚定有力地对房木说。这是高竹真实的想法,不是在说谎。即使房木把自己完全忘记,即使现实得不到任何改变,她也依然这样想。
房木定定地注视高竹的眼睛,无论眼中有多少泪想要喷涌而出,她也一眨不眨地回望着房木。
房木好像很开心似的轻声说:“是这样啊。”
“……嗯。”高竹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房木看向她的表情显得特别温和,他的目光落在了手里拿着的那个褐色信封上,他慢慢地向高竹走过来,走到离她还有一臂之距时,他像个孩子似的把手里的褐色信封递到高竹面前说:“给你……”
高竹说:“能治好的……”把信封又轻轻地推了回去。
“那,你就把它扔了吧……”说着,房木有些倔强地又把信封推了过来。这句话和房木平时总是生硬的说话方式不同,他的口气格外柔和,这倒让高竹有些不安起来,担心自己别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房木再次拿着信封的手又往高竹面前伸了伸,示意她收下时,高竹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封信,即使不知道他的用意。
“咖啡要冷了……”房木熟知规则,他是想催促高竹在咖啡变冷前喝完。房木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
高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手伸向了咖啡杯。“……”当房木清楚地看到高竹的手拿起咖啡杯时,他把身子背了过去。或许是觉得夫妻俩的时间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大颗的泪珠从高竹的眼里滚落了下来。
“老公……”高竹对着房木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地叫了出来,可是房木却没有回头。她看到房木的肩膀好像正在轻轻地颤抖。
看着那个背影,高竹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咖啡喝光了。并不是因为咖啡快要冷掉了,而是因为高竹明白,房木背过身去,是体贴地想让她平安返回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