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第十三章 君子有酒(第3/6页)
石明亮和鹿民静静地听着那激越的歌声,桌上的菜凉了,油凝结在碗边。
鹿民问:“你怎么打算?等两天看看形势再说?”
石明亮摇摇头:“不用,我明天就走,先埋了辛老头的骨灰,然后从隧道离开。”
鹿民说:“那条路不会好走,闹鬼是瞎说的,但蛇虫鼠蚁野猪之类肯定少不了。”
石明亮只简单地说:“我会小心。”
“我对猫城还没有失去兴趣,还想看看,会在这里再呆一阵子。”鹿民举起酒瓶,笑着说,“劝君更尽一瓶酒,此去他乡不复还,那我们就有缘再见吧。”
石明亮也笑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门外的哭喊转为呜咽,悲悲切切地此起彼伏,对街叶老头还在唱戏,拉长了哭腔:“……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石明亮出发时已是下午,草寨逼仄的通道里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不时从僻静角落传来微弱的哭泣声,诉说着苍白无力的悲伤。石明亮不徐不疾地走着,黑色雨衣如一件斗篷,在大雨中沉沉低垂。穿过弯曲狭窄的小道走到草寨外围,这里和他初抵时的热闹景象不同,盛哥的铺子全都关了门,冷冷清清的,一扇小窗开着,看门的小伙计坐在里头,正烧着一只炭盆,懒洋洋地在烤番薯吃,对于室外的动静毫无反应,倒是窗台上稻草窠里蜷缩着的大黑猫,听到脚步声,警惕地抬起头,注视着石明亮走上吊桥。
站在吊桥中央,石明亮回看草寨,在瓢泼大雨中,那两幢屏障般的大楼散发出末日的死亡气息,没关好的门窗、招牌广告、阳台上的晾衣杆和铁架子都摇摇晃晃着,草寨仿如一艘破烂飘摇的大船,承载着过去和现在的一切好好坏坏,随时会淹没在风浪中。雨越下越疯狂,粗大密集的雨柱毫无遮掩地打下来,像鞭子抽在身上,让石明亮感到一种清醒的痛楚。
带着这种冰冷清醒的痛感,石明亮一路走到美人台,这里又是另外一番天地。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几乎挤满了美人台四面的空地,有的穿雨衣,有的撑着伞,五彩缤纷的雨具遮盖了他们原本黑灰色的沉闷衣着,现场喜气洋洋。顾不得大雨倾盆,人们互相推来搡去,都争着往前,要离宴席区近点儿。不时有人喊着:“你踩我脚了!”“雨伞拿高点,别挡了后面的人!”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难得的是没有任何争吵,大家嘻嘻哈哈的,抱着等待大戏开幕的心情,十分愉快。石明亮观察一下地形,三下两下爬到一棵香樟树上,越过攒动的人头朝内望去,只见空地中心围出一片区域,高台上摆放着主桌,地面撑起几十把阔大的户外阳伞,明晃晃的电灯照得伞下的金色桌椅炫彩夺目,和地上铺的白色鹅卵石相互辉映,既奢华又别致。还不到黄昏,宾客们并没有入席,看热闹的人们却等不及了,不时掀起哄闹声浪,催促盛宴快点开始。然而场内不为所动,穿着深灰长夹袍的工作人员十步一岗站在伞下,目无表情地守着空荡荡的桌椅,他们的冷淡无趣让场外的看客渐渐收敛了热情,气氛变得略为沉闷。
无聊中大家讨论起寿宴的菜式来,自诩知晓内幕的人很肯定地说:“是按满汉全席的规格做的,这次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老人家,所以老辜医生不惜代价,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不要说鱼翅熊掌,驼峰豹胎都有,好多名贵的食材都是提前几个月从各地搜寻来的,虎斑客栈的张先生费了好大力气呢。”说着自己咽口唾沫。
立刻有人反驳说:“太花费了,怎么可能!我昨天明明看到从草寨运了好多吃的出来。”
“那些是配料呀。”先前那人解释,“还有一些是为来观席的人准备的,老辜医生不会让大家白等的,见者有份,只不过到最后我们分到的是猫城的特色小吃,满汉全席是轮不到的。”
另外有人附和说:“是这样的,我听说只要等到最后就人人有份,寿包、肉圆、火腿,还有孔一刀的红烧羊肉,虎斑客栈备足了东西。”
“人人有份也难说,还是再往前头去些,排到后面的说不定就没花头了。”大雨中人们兴高采烈地往前涌去,人挤着人,带着一种潮湿的温热。
有一家三口一直逡巡在人群外。小姑娘才七八岁的样子,胖嘟嘟的脸蛋冻得成了红苹果,她一心想着好吃的,骑坐在阿爸肩膀上指挥说:“阿爸,快点冲到前面去,我要去吃红烧羊肉。”她阿爸是个瘦子,根本冲不进去,反而被别人推得东倒西歪,情急之下只管大叫:“快点抓住我的头发,不要跌下去。”小姑娘突然又喊起来:“姆妈,雨伞帮我撑好,水滴到我脖子里了!”一个矮胖的女人赶紧踮起脚,把雨伞擎得高高的遮过她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