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2/14页)
烟雾来自于码头沿岸的破旧小屋。她在其中听到了人声:孩童的哭泣声。
凯尔比人立而起,用力拉扯缰绳,将蹄子重重踩在鹅卵石路上。希瑞低下头,看到了死老鼠。死老鼠无处不在,痛苦地支棱着淡粉色的小腿。
有点不对劲儿,她心里想着,突然恐慌起来。逃吧,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在一根晾渔网用的木杆旁边,有个男人坐在地上,胸前的衬衣撕成了两半,脑袋靠在自己肩头。他看起来不像在睡觉。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躺着更多的人。即便凯尔比的马蹄铁踩在他们脑袋旁边的铺路石上,发出叮当的响声,他们也纹丝不动。希瑞弯下腰,从挂着衣服的晾衣绳下钻过。那些衣服散发着腐臭的泥土味。
在某栋小屋门边,有个用石灰或白色油漆画上的十字符号。在那栋屋子的屋顶后方,黑烟正飘向蓝天。有个孩子在哭泣,某人在远处大喊,近处有人在咳嗽,在打喷嚏。一只狗在嚎叫。
希瑞的手痒痒的。她低下头。
黑色的跳蚤爬满了她的双手。
她高声尖叫起来。恐惧和嫌恶让她剧烈颤抖,用力挥舞着双臂。她吓到了凯尔比,后者迈步飞奔,几乎将她甩落。她用大腿夹住母马体侧,双手拼命清理自己的头发,拉紧夹克和衬衣。凯尔比继续飞奔,穿过飘扬在街道上的烟雾。希瑞惊恐地叫出了声。
她正在地狱里,在最可怕的梦魇中穿行。从标有白色十字记号的房屋间穿过。从闷燃的破布间穿过。从孤单的尸骸与成堆的死尸间穿过。从衣衫褴褛、脸颊凹陷、在淤泥中爬行、尖叫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伸出瘦削的双臂、全身都是骇人的流血脓疱、仿佛食尸鬼的活人之间穿过……
逃啊!赶紧逃出这里!
甚至回到黑色的虚无之后,回到时间与地点的群岛之后,烟味和臭味依然在希瑞的鼻孔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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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地点仍然是港口。那里是个码头,还有一条连通港口的运河,运河里有小船和快艇,以及一片桅杆的森林。但在这桅杆的森林里,有尖叫的海鸥,气味也普通到令人喜悦和怀念——潮湿的木料、海水和鱼的味道。
在一条小船的甲板上,两个男人正在打架,用激动的嗓音大吼大叫。她能听懂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在为鲱鱼的价格争吵。
不远处有间旅店,门内飘出有些变质的啤酒味,还有响亮的说话声和大笑声,以及玻璃碰撞的叮当声。有人正在高唱一首下流的小曲。
Luned,c’ard t’elaine arse
Aen a meath ail aen sparse!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在她看到一条大帆船尾部的船名:伊瓦尔·缪瑞——以及制造它的港口:巴卡拉港——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尼弗迦德。
不等有人注意到她,她便逃之夭夭了。
然而,在她投入虚无之前,一只在前一个地点跳上她的衬衣、跟着她穿越了时空的跳蚤蹦了下来,落到了码头上。
那只跳蚤在某只老鼠的皮肤上安顿下来:那是一只身经百战的老年雄鼠,它破损的耳朵便是证明。当天晚上,老鼠和跳蚤登上了一条船。而在次日早晨,那条船便将扬帆出海。它们登上的船又脏又旧,名字叫做“卡特利欧纳”。这个名字将会载入史册。不过那时,它还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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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地点,尽管她不敢相信,却当真用田园牧歌般的风景让她吃了一惊。她面前是静谧的河畔,一条小河在朝水面倾斜的柳树、赤杨和橡树间懒洋洋地流淌。在连接两岸的精致的石拱桥边,有一间外墙爬满野生藤蔓的旅店,门上挂着一块写有金色字母的招牌,希瑞不知道怎么读。但招牌上还画了只惟妙惟肖的黑猫,于是希瑞决定叫它“黑猫旅店”。
旅店里飘出食物的味道,令希瑞陷入狂喜。没过多久,她便做出了决定。她正了正背后的剑,走进门去。
大堂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人,乍看之下像是村民。他们看都没看出于习惯走到角落、背靠墙壁坐下的希瑞。
旅店的女店主是个矮小壮实的女人,穿着一尘不染的围裙,戴着帽子。她走上前来,说了些什么,嗓音嘹亮却悦耳。希瑞指指自己的嘴巴,拍拍肚皮,从衬衣上扯下一粒银纽扣,放到桌上。看到那女人惊讶的表情,她正打算扯下第二粒纽扣,但那女人却用手势阻止了她。
那粒银纽扣换来了一砂锅蔬菜汤、一罐加了豆子的熏肉,还有面包和一壶掺水葡萄酒。刚喝一勺,希瑞就差点哭出声来。但她强行忍住,慢慢地吃着,仔细品尝味道。
女店主走了过来,用动听的声音问她一个问题,然后将双手按在她的脸颊上。她想知道希瑞要不要在这儿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