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4页)
但到了第三天上午,我在大铜壶的侧面看到自己的形象,发觉自己脏得一塌糊涂:我一直都没想到给自己念咒语换套衣服,毕竟头顶上魔力翻涌,我又那么担心卡茜亚。我满身污点、汤迹、泪痕,自己倒是不觉得意外,也完全不在意。但龙君也什么都没说。他不止一次来过厨房,告诉我去拿什么。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当下次他下楼时,我冒失地问:“你是故意让我回避吗?”
他停住了,甚至没有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然后说:“我当然是故意让你回避,你白痴啊。”
“但他又不记得。”我说,意思是指马雷克王子。我还挺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的。
“只要有机会,他就能回想起来。”龙君说,“这对他来讲太重要了。不要引人注目,表现得像个普通女仆,不要在他和索利亚能看到的地方使用魔法。”
“卡茜亚没事吗?”
“她并不比别人更危险。”龙君说,“其实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她:当前状态下,她比一般人的承受力要强得多,索利亚也并不是那种蠢到惊世骇俗的类型。无论如何,他很清楚王子想要的是什么,在同等条件下,他更愿意投其所好。去把那三瓶冷杉奶拿来。”
好吧,反正我不知道这个王子想要什么,也不喜欢想象他得偿所愿,不管他想要什么。我去实验室取冷杉奶:这是龙君从冷杉树的针叶中提取出来的魔药,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能做出无味的奶状液体。他教过我一次,我做出来的却是湿乎乎、臭烘烘的一坨针叶与水的混合物。它的用途,是把魔力封存在实体药剂中:每一种治愈系药物(还有石化药水)都离不开它。我把这东西带到一楼大厅。
卡茜亚站在大厅正中,地板上两道复杂的圆圈以内。圆圈沿线是多种捣碎的药物掺了盐巴。他们在她脖子上套了一副重重的枷锁,跟牛轭似的,黑铁塑成的枷锁,上面有亮银色的咒语,有铁链从枷锁上延伸出来,接到手铐上。她甚至连椅子都没得坐,而且这么重的东西本应该会把她压垮的,但她站得笔直,还很轻松。我进屋时,她对我悄然一笑:我没事。
鹰爵看上去比她还累,马雷克王子也在打着大哈欠揉下巴,尽管他只是坐在椅子里旁观而已。“放那边。”鹰爵冲着我的方向说,一边向他堆满物品的工作台挥手,就再也没有留意过我。龙君坐在他的高位上,在我犹豫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相当不满,把瓶子放在桌子上,并没有马上离开:我退回到门廊下观看。
鹰爵对三个瓶子分别灌注了净化魔法,三种各不相同。他施法的风格凌厉直接:龙君喜欢把魔法搞得极其复杂烦琐的地方,鹰爵往往是走直线。但他们的魔法原理还是同一种思路:在我看来,他只是从很多条现有的路线中选择一条,而不像我,专门喜欢在树丛里晃荡。他用一只铁钳把瓶子递进圈里给卡茜亚:工作渐渐深入,他像是更加小心,而不是更加放松。她喝下药水时,每一种都像是能从她皮肤下透出光来,而且那光芒久久不散,一直持续。等到她把三杯全部喝完,身体就已经照亮整个房间。她体内没有任何阴影,完全没有一丝羽毛状的侵蚀迹象。
王子懒散地坐在他的椅子里,肘边放了一大杯葡萄酒,漫不经心,表面看上去好像还很放松。但我注意到他滴酒未沾,眼睛也始终没离开过卡茜亚的脸。这让我觉得特别手痒,很想使用魔法,哪怕就为了让他少看卡茜亚两眼,我都愿意扇他耳光。
鹰爵盯着卡茜亚看了好久,然后从上衣兜里取出一条眼罩,系好了遮住双眼:厚厚的黑丝绒,装饰着银白色字母图案,大到足以盖住他的前额。他戴眼罩期间念念有词,那些字母在闪光,然后有个窥视孔,在他脑门中间偏上一点儿的位置出现。里面有一只独眼透过那里向外看:那颗眼珠相当大,形状怪异,略呈圆形,巨大瞳孔周围的眼仁颜色极深,几乎像是纯黑色,周围有薄薄一层银边儿。他来到圆圈边缘,用那只眼睛观察卡茜亚:上上下下打量,而且围着她转了三圈之多。
他终于退后一步。那只眼睛闭合,窥视孔关闭,他抬起颤抖的双臂,笨拙地解扣,摘下眼罩。我忍不住细看他额头,那里并没有什么第三只眼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标志,尽管他自己的那两只眼睛严重充血。鹰爵沉重地坐在椅子上。
“怎样?”王子厉声问。
鹰爵沉默了片刻。“我没有找到任何侵蚀迹象,”他最后极不情愿地说,“但我不会发誓绝对没有侵蚀——”
王子不再听。他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沉重的钥匙,越过房间走到卡茜亚面前。她体内的强光在变暗,但还没完全消失。王子经过时,靴子破坏了盐巴围成的圈,他打开沉重的颈枷和手铐。他把这些刑具从她身上取下,放到地上,伸出一只手,态度恭敬得就像对待一位贵妇,眼睛恨不得把她生吞掉。卡茜亚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是担心把王子的手折断;我自己呢,巴不得真折断一下——然后,她还是小心地把手交给他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