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老爷(第7/9页)

在肿瘤形成乃至扩大之前,阿静应该就感到过剧烈的疼痛和身体的异常,但他没对任何人说。也许他觉得,面对连折了门牙都不会带他去看医生的家长,那种事就算说了也没用。

葬礼上,阿静的父亲全然不顾颜面地放声大哭起来。粗暴之徒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反倒让人觉得像个很小的小孩。他的母亲抱着留下来的弟弟和妹妹,一刻不离地紧靠着阿静的棺木,痛哭失声。两人的眼泪都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犹如岩石中不断渗出的水滴。

“等孩子夭折了才意识到他的重要,就太晚了。”我的母亲望着这对家长痛苦的身影,低声说道。

她说得一点没错。既然孩子死了会那样悲伤,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多为他考虑考虑呢?我难以遏制心中的愤怒。

阿静啊……好想再见你一面呀。

每次想起这位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告别了人世的朋友,我便痛入骨髓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就在不久前,阿静的生命之焰还在熊熊燃烧着,如今就像是被打上了死神的印记一般,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我想再见一次阿静!

我终于定下了愿望。

虽然祖母跟我说过,一遍老爷唯独做不到的,就是让死者复生,但那个时候的我,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愿望。

阿静去世后几天,我再次踏上小小的旅途,一个人骑车去了袴须。明明是相同的距离,我却丝毫不觉得远。虽然听不到阿静的破自行车跟在后面的声音,让我着实有些寂寞。我独自飞驰在那条密林小道上,感觉自己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人。

一回生二回熟,我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祠堂。

像之前一样,在祠堂前双手合十拜过之后,我便在周围的地里翻找起来。不可思议的是,这次我很快就找到了白色的石头。就像阿静说的那样,它跟新的橡皮擦一般大小,明明是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却光滑圆润得像是河滩上的卵石。也不知道石头里是不是混进了玻璃的成分,拿它对着亮处,就能看见许多砂糖似的细小颗粒在闪闪发光。阿静将它比作薄荷糖的那份感性,着实让我心里隐隐作痛。

“请让我再见阿静一面!”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对着石头讲述愿望。我求奶奶为我做了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布袋,把石头藏在里面贴身保管起来。即便明知这个愿望违反了规则,我还是一丝不苟地坚持着许愿。

然而——

我到底是放弃了那个愿望。如果让阿静知道了这事,我会内疚得没脸见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会理解我。

那次变卦,事关我年幼弟弟的性命。

那年夏天,我们全家决定去一座山上露营。那是阿静死后,爸妈为了让整天闷闷不乐的我重振精神而特地策划的旅行。

除去年事已高的奶奶留下看家,我和爸妈、小学二年级的妹妹、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一共五个人,都参与了旅行。说真的,我对那次露营实在是兴致缺缺,但毕竟到了懂事的年纪,能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所以决定一同出发。

我们去的那座山上有好几块露营用地,而父亲选择的是最接近山顶、人烟最为稀少的一块场地。这样便不用担心时常胡闹的弟弟会给其他露营的人们带来困扰。

露营确实是一件有趣的事。生平第一次搭帐篷的弟弟妹妹兴致勃勃地当着帮手,他们的喜悦也感染了我。我的心情有如经历了一次久违的深呼吸,开始忘我地享受起了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然而,第二天上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弟弟因为高兴得忘乎所以,在到处乱跑的时候发生意外,受了重伤。

为了区分内外场,那块露营地周围筑有一道以水泥加固天然石块连成的隔离带。隔离带高度只及大人的腰,所以弟弟就把它当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路,爬到上边快跑着玩起了电车游戏。那会儿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就连妹妹也在忙着给母亲当帮手,弟弟才得以不受管束地一个人玩得起劲。

可是弟弟跑着跑着,忽然一不小心,从隔离带上摔了下去。这要是脚底打滑摔倒,可能还没什么大碍,但他偏偏正快速奔跑着,结果就以一个怪异的跳跃姿态飞了出去。

咕咚——一个令人不安的声音随之响起。听到响声的瞬间,家里人同时抬起头交换了眼色。

爸妈慌忙赶过去看时,弟弟并没有哭。他坐在地上,像在拼命思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似的,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没事吧?”

被父亲这么一问,弟弟慢慢转过头来。我们才刚觉得他那迷离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就突然身子一斜,向前倒在了地上。

弟弟失足坠落的那一带,有很多石头耸在地面上。他的头部,不幸撞上了其中的某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