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首级(第7/7页)
一个个藤条筐从车上抬下来,藤条上沾着黑血,藤缝间冒出头发,还被不知道是血还是脑浆粘连着。士兵把筐子一扣,脑袋咕咚咕咚滚了出来,但有一些脑袋仍然被头发吊在筐子上,要拿刀削断。鼓声停了,一位军官向台上高喊:“轻车一部二曲四屯樊彪禀!本组余二十六人,枭敌首三十八!禀毕!”书佐绕着那些首级走,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伸着指头点数,然后报告:“四屯验毕!敌首三十八枚无误!”于是台上的书佐记录。又一阵鼓声,又一辆车开进来,又一通咕咚咕咚,这回还有两颗脑袋在军官手里拎着。
“一部一曲二屯赵延!本屯余十八人!枭首二十二!伍长王毓传书途中自得敌首二枚!禀毕!”……鼓声……头颅,恶臭……“一部一曲三屯禀!……”鼓声……恶臭……“一部二曲二屯禀!……”恶臭,恶臭,恶臭……
又有人提着个布袋子上来,把布袋子一倒,白雪先倒出来,从中滚出一个红头发的头,田鸢纳闷他干吗把这东西当甜瓜一样带着,老兵说,这是他私下的斩获,没准是在送信路上碰见敌人顺手砍的,可以不加入本屯总数,不和战友均摊,那就得当自己的行李一样保管,怕臭就裹点雪。
广场上渐渐铺满了首级,恶臭充满了每一寸空间,在鼓声中,有新兵哇哇地吐起来,实际上他们在战场上已经能够做到杀人不眨眼,从刚死的人身上割脑袋也像在家里收庄稼一样愉快了,但庆功会这一关过了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庆功会的高潮是一队官兵被押进场,他们排得那么整齐,要不是被绳子牵成一串,简直就像是来集体受勋的。
杨端和吼道:“这些人,为了骗功,居然把老百姓的首级砍下来充数,真是军人的耻辱!”
然后,他们的首级加到了满地的首级中。
灭门之罪
几个月后,战争结束,皇帝驾临九原,并下诏将被俘、投降的匈奴人统统活埋。匈奴人的哀号从九原传到了云中。办完这件事后,皇帝召见云中郡守,打听几件事。秦国实行盐铁专营,北部边疆十几年前就已是秦国的土地,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存在着盐铁私商?朝廷三令五申收缴民间兵器,为什么这次打匈奴,一支自发参战的民间队伍竟然自带铁剑?云中郡守想起百里冬送给他的黄金,知道大祸临头了,他硬着头皮推脱道:他的前任与他交接时说已经彻底禁了私商、收缴了民间兵器。皇帝又问他知不知道百里冬这个人,还有他的一个养女,听说是赵将李牧的遗孤,却擅用已故秦国公主的小字。郡守报告此事属实。随后,百里冬一家被押进大牢,武器被七辆车拉到了郡尉营,其中没有一样不曾沾过匈奴人的血。
随后有无数人跪在郡守府门口,高举请愿书,叙述百里冬赈济灾民、在地震后带头重建家园、多年来扶弱济贫、协助朝廷抗击匈奴等事迹。请愿的人数不断增加,那些与百里冬毫无瓜葛的人也来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一广场人在为谁求情,只不过在刚刚响彻匈奴人哀号的乱世中产生了一股胡乱的激情,还有一些人纯粹是过不了马路而坐下来看热闹的,坐在那儿的姿势和跪差不多。郡守躲了四天四夜,直到皇帝的使者通知他去九原离宫,他才硬着头皮出门。他打算让八个随从把自己裹在中间,不让人看见。但是在晨光熹微中他面对的是白压压的一大片雪人,在四天四夜中这些人没有离开过,雪人中间依然高举着深褐色的请愿书。在这种情况下,云中郡守接过请愿书,扫了一眼,对雪人们说:“这事我也管不了,由皇帝亲自过问。”
皇帝召见云中郡守就是为了给这事一个说法。雪人云集的第六天,皇帝的诏命当众宣读,大意是:百里冬私藏大量兵器,私造城池,公然违抗二十六年兵器收缴令、三十二年堕坏城郭令,罪当灭门。念其协助朝廷抗击匈奴有功,并已交出非法武装,特予以赦免。百里冬及其门客的军功一笔勾销,责令其拆除城墙、遣散门客,携少量仆从迁往云阳县。
在边疆居民看来,云阳县就是咸阳城。这下,说不清百里冬是遭贬,还是被抬举了。建国初期,皇帝曾下诏把大量富商巨贾迁到咸阳,免得造起反来,他们成为后盾甚至头头。皇帝知道,百里冬这种人杀不得,否则他驱逐匈奴建立起来的威信也就扫地了,这种人,只要连根拔起来,他就没有害处了。百里冬迁到云阳后,皇帝又做了一个善举,震惊了朝野,吓坏了百里冬全家—收赵国将军李牧之遗孤李云为养女,赐号云公主。有人说皇帝仰慕秦穆公,而秦穆公的女儿小字就叫“弄玉”,又有人说皇帝在收买赵国的人心,赵国人最敬仰李牧。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字叫“弄玉”的幸运儿,已经不止两个父亲了,她新认的养父是这么强大,无论给她带来什么好运,给她挑一个多么完美的郎君,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