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7页)
“我不知道。席因·克洛格的公牛是不是死了?”
“他们追得它活活跑死了……到屋里来吧。”海拉眼中的震惊渐消,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半是关切,半是惊异。他迟疑地抬起手碰碰瑞德丽:“进来吧,你看起来——你看起来——”
“我知道。但我不能进去,我要回安纽因。”
“现在?等一等,我派人护送你。”
“我已经有人护送了。”她看着海拉的视线落在她马鞍前端那颗头颅上。他咽了一口口水。
“他来了吗?”
瑞德丽淡淡一笑:“来了。我们讨价还价了一番——”
“欧温的右——”海拉不顾面子地当场打了个寒噤,“从来没人跟法尔讨价还价过。为了什么?安纽因的安全吗?”
瑞德丽吸了口气:“唔,不是。不完全是。”她从口袋里掏出项链递给海拉,“谢谢你。没有它,我一定活不过昨天晚上。”
她弯腰打开田野上一道栅门时,回头瞥见海拉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头死去的公牛旁,还在瞪着那串被火烧裂、一文不值的珠子。
瑞德丽穿越赫尔来到雷司的土地,身旁有愈来愈多无形的国王护卫着。她感觉他们环绕四周,探索他们的脑海,找到他们的名字:阿廓尔,赫尔第三代国王,以武力和劝说收服最后几个争执不休的贵族;“受诅咒的”欧洛,他眼看九个儿子当中有七人相继死于赫尔和安恩的战争;“养猪的”纳米尔,既通人语也通猪语,养出贺迪斯努那头公猪,手下的养猪人是女巫玛蒂尔;“鹰牧”埃符恩,他训练猎鹰对抗敌人;还有许多人,如同法尔承诺的全是国王,加入队伍一起前往安恩国王的大本营。瑞德丽很少看见他们,而是感觉他们散布在自己身前身后,他们的心智联结成网络,充满思绪、传说、计谋,以及生前死后对赫尔的回忆。他们仍然受到安恩土地的束缚,束缚的程度连他们自己都不甚了然;他们的骸骨已被各种东西缠绕,心智很容易在树根、枯叶、昆虫或小动物尸体的形体间穿梭来去。瑞德丽知道,他们正是通过这份无言的知识认出佩星者,因为那男人的形体不具备任何安恩的本质。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他。法尔打破沉默告诉她这件事,她没问那人以何种形体出现。众王远远围绕着他,随他前进;他也许是那头被众王幽灵吓得在月光下奔过田地的雄鹿,也许是那只惊飞的鸟,也许是那只匆忙蹿过一捆捆散乱稻草的田鼠。瑞德丽猜想他不敢维持同一形体太久,但她很惊讶众王始终没有跟丢。她不时感到那强大的心智在这片土地上摸索探寻,而众王正是混淆那心智的诱饵。没有任何安恩人可以从众王当中穿过而不受注意,遑论陌生人。瑞德丽猜想那巫师必定会搜索众王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此外让她惊讶的是,她独自骑马穿越这片扰动不安的土地时,那巫师并未威胁她;也许巫师看见她马鞍上放着颗头颅,看见她夜宿林中,对周遭混乱不为所动,认为她已经疯了。
她避开人群,因而无从得知状况有多糟,但她一再看到日上中天时的田地空无一人,谷仓和马厩上锁且有人守卫,贵族带着武装好的随从朝安纽因前进。她知道,在持续不断的骚扰下,这些贵族的耐性一定都快磨尽了,不久他们就会把自家宅舍改装成小型的武装堡垒,闭关自守,很快就不再信任任何活人或死人。他们对不在国内维持秩序的安恩国王的不信任和怒气会恶化成全面战争——一场活人与死灵的大战,届时就连麦颂也会无法控制。而她带着赫尔众王进入安纽因,可能更会加速此事的发生。
无眠的夜里,瑞德丽躺在骷髅头旁前思后想。她试着为之做好准备,探索自己的力量,却缺乏可引导她释放出力量的经验。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可以做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心智拥有影子般虚渺的力量,但她还不太能掌握、控制这些力量。到达安纽因后,她会尽力做她能做的;如果摩亘能冒这个险,他也会伸出援手。也许麦颂会回来;也许这些赫尔国王在身后缺乏大军的情况下,会撤出安纽因;也许她能找到其他东西跟众王谈条件。她希望杜艾至少能稍稍谅解,不过她对这点持疑。
离开海拉的土地九天后,她抵达安纽因。进入城门之前,众王纷纷现形,骑马围在守护的那人身旁,形成阴森又惊人的护卫队。城里看来并未受到太多侵扰,路上还是有不少人不安又惊诧地瞪着这群骑士,看着他们紧张而邪气的坐骑,看着他们头上的王冠、他们穿戴的金手环与金别针,看着那些几乎涵盖赫尔史上所有年代的武器和华丽衣着。受护卫的那人骑马走在他们当中,天气虽暖但仍身披斗篷、头戴帽兜,似乎无奈地接受了这群不属于尘世的护卫。他没瞧他们一眼,迈着缓慢而稳定的步伐穿过安纽因街道,爬上平缓的坡路,走向国王宅邸。大门开着,一行人未受拦阻,直入院内。众王下马,困惑不已的马夫虽然承受着法尔火热眼神的压力,但还是不打算去牵他们的马。瑞德丽独自骑在后面,看见他们跟着那个披斗篷的人影走上通往大厅的台阶。马夫在她四周迟疑,不敢迎上前来,脸上的表情让她醒悟到他们觉得她可能也是幽灵。后来其中一个人不太确定地走上前,在她下马时为她拉住缰绳、扶住马镫。她从马鞍前端取下颅骨,拿着走进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