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20/57页)

“我又不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玛丽亚说。

“就是你。”安格丽卡的语气非常决然,几乎是霸道了,刹那间,我都觉得好像她是姐姐而不是妹妹。“把门锁上,找个地方坐下。”她命令我。

我照她说的办了。小房子的窗帘拉了下来,透进来的光绿绿的,射进来时还带着黄颜色。我在书柜旁的那把木椅里坐下,然后问他们在看什么。埃内斯托·桑·埃皮法尼奥抬起脑袋仔细打量了我片刻。

“你不是记下我书名的那个人吗?”

“是。布莱恩·帕特、安德烈·亨利,还有个书名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失踪的消防队》,斯派克·霍金斯写的。”

“没错。”

“你还没买啊?”他的语气中略带揶揄。

“还没呢,不过打算要买了。”

“你得去一家专营英语文学的书店。普通书店里找不到。”

“我知道。乌里塞斯给我说起过一家你们都去的书店。”

“噢,乌里塞斯·利马。”桑·埃皮法尼奥说,特别加重了“塞斯”的发音,“他会打发你去波德莱尔书店,那里法语诗集挺多的,可英语诗集不多……‘你们都’到底是指谁啊?”

“‘你们都’?”我不解地问。芬特姐妹盯着我看不见的东西来回传阅。她们不时发出大笑。安格丽卡的笑声像一道汩汩小溪。

“常去书店的人啊。”

“噢,当然是指本能现实主义者了。”

“本能现实主义者?拜托。只有乌里塞斯和他那位智利小朋友读书。别人全是一群跑腿的文盲。我全告诉你吧,他们去书店只干一件事:偷书。”

“可他们偷回去不也要读吗?”我说,略微有些气恼。

“不,你错了。到时他们把书交给乌里塞斯和贝拉诺,这两位读了后再把内容讲给他们听,这样他们就可以四处吹嘘说读了比如格诺的东西,事实上他们干的只是偷了格诺的书,没有读过。”

“贝拉诺是智利人吗?”我问道,想把谈话内容扭转到别的方向上去,不过我也的确不知道。

“你看不出来啊?”玛丽亚说,连眼睛都没有从正在盯着的东西上抬一下。

“嗯,我倒是注意到他的口音稍微有点异样,不过觉得他可能是塔毛利帕斯或者尤卡坦人,我不知道……”

“你认为他是尤卡坦人啊?噢,加西亚·马德罗,你这个可怜的天真儿。他以为贝拉诺是尤卡坦人。”桑·埃皮法尼奥对芬特姐妹说,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

“看着不像尤卡坦人,”我说,“可也没准。反正我又不是研究尤卡坦人的专家。”

“噢,他不是尤卡坦人。他是智利人。”

“那他在墨西哥生活多长时间了?”我想找点话说。

“皮诺切特政变后就来了。”玛丽亚说,仍然不抬一下脑袋。

“早在政变之前就住在这里了,”桑·埃皮法尼奥说,“我1971年就认识他了。后来他又回智利去了,政变发生后又返回墨西哥。”

“可是我们不知道当时你们两个都回来了。”安格丽卡说。

“那段时间,我和贝诺拉关系非常密切,”桑·埃皮法尼奥说,“我们都才十八岁,是布卡雷利大街上最年轻的诗人。”

“能告诉我你们在看什么吗?”我说。

“我的照片。你可能不会喜欢的,如果你愿意的话,看看也没什么。”

“你是摄影师吗?”我说着起身朝床边走去。

“不,我只是个诗人,”桑·埃皮法尼奥说,然后给我让出点空地,“对我来说,有诗歌就足够了,不过,我迟早会干起写小说这种低俗事来的。”

“给你,”安格丽卡把看完的一小叠照片给了我,“你最好按照时间顺序看。”

足有五十或六十张照片。所有的照片都是抓拍的。背景在同一房间,可能在宾馆,两张例外,是在夜晚一条光线暗淡的街上拍的,还可以看到一辆红色野马,里面坐着几个人,脸影模模糊糊。其他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留金色短发的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也可能只有十五岁,还有一个人是可能比他大两三岁的女孩,然后还有桑·埃皮法尼奥。肯定还有拍照的第四个人,但此人始终没有露面。第一批照片拍的全是那个金发男孩,他穿得衣冠楚楚,越往下看身上的衣服越少。到大约第十五张照片时,桑·埃皮法尼奥和那个女孩出现了。桑·埃皮法尼奥穿一件紫色运动衫。女孩穿一件迷人的晚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