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一九九四年(第6/7页)
大伙儿一凑在一起便开始抱怨。
“他摆明了就是拿我们当出气筒,从早到晚都在挑我们的毛病,找我们麻烦。”
“没错。”
“一直在旁边叫我们赶快吞,反而更吞不下去。”
“我们又不是故意慢慢吃或不认真吃,是本来就吃得慢,到底要我们怎样?”
金智英也深有同感。老师的行为确实不对,虽然她无法明确指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但也觉得老师不应该这么做。或许因为她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内心情感,导致这些埋怨不像其他同学一样脱口而出。她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点头附和。这时,和她一样沉默不语的一名女同学柳娜突然开口说道:
“不公平。”
柳娜继续冷静地说:
“每次都按照学号吃饭,太不公平了,我看要请老师重新制订吃饭的顺序。”
她的意思是要去跟老师反映吗?这种话真的可以对老师说吗?这个念头在金智英心中一闪而过,但不久又觉得,如果是柳娜去说应该不成问题,因为她功课很好,母亲还是育成会(5)会长。到了礼拜五班级会议时间,柳娜真的举手向老师提出了建议。
“老师,我认为应该改变吃午饭的顺序。”
她双眼直视老师,条理分明地诉说着:“要是按学号领营养午饭,学号较靠后的同学就会比其他同学晚领到午饭,自然也会吃得比其他同学慢。而每次都是从一号同学开始领,对于学号靠后的同学来说有失公平,所以建议老师定期调整同学们的用餐顺序。”老师虽然依旧面不改色、保持笑容,但可以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顿时,教室里弥漫起一股紧张气氛,宛如橡皮筋已经拉到极限,随时都会断裂。明明对老师说这番话的人是柳娜,不知为何金智英也感到莫名紧张,不自觉地一直抖腿。然而,与柳娜四目相望许久的老师,突然笑了一声,说道:
“好吧,那就从下礼拜开始颠倒顺序,从学号四十九号开始领营养午饭,每个月这样轮一次。”
瞬间,学号靠后的女同学高声欢呼。从那之后,虽然用餐的顺序改变了,但餐厅里的气氛并没有太大变化。老师依旧讨厌学生吃饭太慢,还是一样会紧迫盯人,到老奶奶的辣炒年糕店聚会的成员中,仍有两名吃饭速度垫底的同学。由于金智英的学号比较靠中间,每个月不论怎么调换顺序,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异。但她总觉得吃太慢就会输给其他同学,每次都卖力地把食物往嘴里塞,好不容易才成功脱离吃饭速度垫底的群体。
她得到了微小的成就感。向拥有绝对权力者抗议自认不当的事情,并因此获得改善,这对柳娜、金智英,以及学号靠后的所有女同学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宝贵经验。她们稍微有了一点批判性意识和自信,但直到那时,她们都还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让男同学先排学号,为什么男同学总是一号,凡事也都从男同学开始,好像男孩优先于女孩是理所当然之事。永远都是男同学先开始排队、先出发、先报告、先被检查作业,女生们对此时而感到庆幸,时而感到无聊,却没有人质疑过这样的顺序安排,只是默默等候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就好比大家从不曾质疑过身份证上为什么男生是以阿拉伯数字“1”开头,女生则是以“2”开头一样,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这样的安排。
从小学四年级起,开始由同学自行投票选出班长,每学期一次。从四年级到六年级,三年内总共进行过六次投票,但金智英的班级六次选出的班长都是男生。虽然许多老师会特别挑出五六位聪明伶俐的女同学,请她们帮忙处理班上的杂事或检查同学作业、统计考卷分数,还经常把“果然还是女孩比较聪明”挂在嘴上,同学间也一致认同女同学的功课比男同学好,做事比较细心。但不知为何,每到班长选举投票时,大家还是一定会选男同学当班长。这不是金智英才有的特殊经历,当时大部分班级的班长的确由男同学担任。金智英犹记自己刚升上初中那年,母亲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吃惊地说道:
“最近小学有很多女班长呢,居然超过百分之四十(6)。我看等我们恩英和智英长大,说不定还会冒出个女总统呢。”
也就是说,至少在金智英就读小学时,女班长根本不到一半,而且相较过去已经大幅增长过了。同时,不论出于老师指定还是同学自愿,卫生委员不约而同总是由女同学担任,体育委员则是由男同学担任。
金智英小学五年级时,全家人搬入一栋新落成的临街独栋建筑。房子位于三楼,室内有三房一厅(客厅兼餐厅)和一套卫浴,比起之前住的地方,空间大了一倍,便利性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都要归功于父亲的薪水加上母亲的收入积少成多。母亲事先仔细地比较过各家银行推出的金融商品及其利率与优惠,把钱投资在理财型储蓄(7)、购房储蓄存款、特别存款上,也和一些社区值得信赖的阿姨标会(8),借此赚了不少钱。可后来阿姨和远亲纷纷邀请母亲跟会时,母亲断然拒绝了她们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