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第5/10页)
在进入延春阁前,爱妃请命前往毓庆宫。我命磨指保护爱妃毫发不伤,我要她回来,就像从未离开过我一样。
地下花园的半人之梦如轻烟飞起。在地下花园,他们与地上之人并无分别。半人之梦丢弃手中工具,沿着旋转楼梯,飞离花园。火盆无人照看,很快就熄灭了。锅里的沸水凉了下来,五色蚕茧粘成一团浮在冷却的锅里。穿过大殿,走过一片空无的广场,是一片连着一片无人照料的摩罗花。盛开的摩罗花像浓雾,挡住去路。摩罗花海上虽有浮桥,那却是摩罗花的支脉。无疑是陷阱。
我大声喝道:“李莲英,船呢?”
“皇上,您下令释放所有半人之梦,又下令打开花园的门,如今梦都已离去,这里失去了所有的差役。”
“还有你。”
“皇上,老奴恐怕是最后一个无梦人了。皇上若放出瓶子里的梦,就该蒙住老奴的双眼。”
我从怀里掏出李莲英之瓶,磨指抢过瓶子。
“让臣来,皇上。”
瓶塞打开了,李莲英的梦从瓶子里钻出,径直朝李莲英飘去。黑萨满一把扯下身上的黑斗篷抛向李莲英,兜头盖脸遮住了李莲英。梦这才回转,像李莲英刚才那样,跪在地上。
“把船找来。”
“遵命,皇上。”
李莲英的梦从花丛下拖出一只船。
一上船,船就颠簸起伏,平静的花海顿时惊涛骇浪。许是我生人的气息太重,又许是黑萨满佩剑,杀气太重,摩罗花枝蔓缠绕,向船头扑来。每朵张开的花像张开的大口,而枝蔓则如光滑摆动的蛇身。黑萨满站在船头挥着宝剑左右翻舞,一时花瓣纷飞,疾风骤雨般向我扑来。每片花瓣都留下灼伤般的印记,很快,我身上龙袍已是千疮百孔。
黑萨满将宝剑从中分离。
“皇帝,握紧它,就像它长在你身上一样。”
白萨满原是一把雌雄宝剑。
我手里握着的,是一柄雄剑。我握住剑柄,将全身的力气聚在手上。在接过剑柄的瞬间,有很多刺刺进我的皮肤向全身蔓延,我像被冰水浇过般战栗着。
“挥起手中剑,皇帝,就像我这样!”黑萨满喊道。
更多的花瓣落下来,在第一层龙袍千疮百孔后,花瓣儿开始灼伤我的盔甲。我有一副金银珠龙纹甲胄,是海战时从大库里找来的,我穿在龙袍下,独自一人在养心殿的地图与书页上奔波,却并未对海战有丝毫助益。我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一时,许多尖利的碎石屑向我扑来,我举剑阻挡碎屑,然而碎屑以无比的力量击中我的手、脸,打击着我的全身。我的铠甲在这么猛烈的打击下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我还未进入密室,就可能被花瓣刺到千疮百孔。五彩缤纷的花瓣令我目眩,碎石般的尖利又让我浑身疼痛不已。花瓣儿是我的仇敌,我闭上眼,大喝一声,挥动宝剑向扑向我的花瓣一阵砍杀。闭上眼,我看见被浓雾般的花瓣儿包围的自己,又见黑萨满在一片空白里独自舞剑,我跟随黑萨满,由慢及快,渐渐觉出我的每块骨头和肌肉都舒展开,像一阵神奇的风褪去了禁锢着我的所有禁令。
你得跪下,你得感恩于我,你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不该欢笑,你是我扶植的傀儡,你不是皇帝,你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你是我的侄儿,你是我的累赘……一直以来,这些绳索捆着我,解开后我轻灵如在空中飞翔。我觉得宝剑已经深入到的筋骨和血液,与我融合,我觉得我就是一把宝剑。闭上眼我就消失了,不是宝剑长在我身上,而是我进入了宝剑,与宝剑相合为一。我越来越锋利,越来越敏锐,花瓣碰在剑锋和剑锋的白光上,一时电光火石,像有千军万马发出怒吼与哀鸣。我忘了我是谁,恍惚间我与我心目中嗜血的祖先融为一体,带着无比的勇气和力量。摩罗花的茎蔓腾空飞起,竟如蟒蛇般将我缠绕。这茎蔓中又有许多细刺直刺入我。李莲英之梦驾着这只小船在恶意深重的花海上颠簸,我一面尽量保持平衡,一面砍断那些不断纠缠于我的藤蔓。幸而白萨满所向披靡,被斩断的藤蔓软塌塌落在船外,落在船板上的藤蔓,则如一段又一段破裂的触须,跳跃着,散出腥臭的气味。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黑萨满,即便定睛也看不见他,只能瞧见一团黑雾在船头飞快旋转,花瓣四溅,犹如鲜血,又似万丈尘嚣。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无法知晓我们在这邪恶的花海中又行驶了多远,只要还有飞花,还有藤蔓想要勒死或者卷走我们,我们就不得不一刻不停地抵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