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金给出版商的信(1951)(第2/7页)

如此骄傲自负的目标,当然不是一夜之间确立的。那些故事本身便是关键。它们犹如“天赐”之物,浮现在我脑海中,随着一个个片断分别到来,片断之间的连接也逐步成型。这项工作虽然屡屡遭到打断(尤其是,即便撇开养家糊口的不得已,我的心思也会飞向另一极的语言学,在其中流连忘返),但令人入迷,只是我始终有种感觉,我是在记录已经“存在”于某处的事物,并不是在“创作”。

当然,我也创作乃至写下了很多别的故事(特别是写给我几个孩子)。有些逃脱了这个犹在开枝散叶并且贪得无厌的大主题的掌握,最终成为彻底独立的故事,例如《尼葛的叶子》(Leaf by Niggle)和《农夫贾尔斯》(Farmer Giles),至今只有这两个故事得以出版。《霍比特人》一书在这个大主题中拥有的实质性活力要多得多,但它是相当独立地构思出来的:我动笔时并不知道它也属于那个大主题,结果证明它成了完成主体的关键,它采用世俗朴实的风格文体讲述,并融入了“历史”。开端那些严肃的传说,按照构思,是以精灵的视角心性来看待万事万物,因此作为中段故事的《霍比特人》实际上采纳了人类的观点—结尾的故事则交织融合了二者。

我厌恶寓言故事—那种蓄意存心而为的寓言故事—但只要企图说明神话或传奇的主旨,就必须使用寓言式的语言。(而且,一个故事越是富有“生命力”,就显然越是容易引发各种寓言性的解释;而越是精心安排、深思熟虑而成的寓言,就越是可能被当作普通故事接受。)总之,我这一整套东西[6]主要涉及了“堕落”(Fall)、“必死命运”(Mortality)和“机械”(Machine)这几个主题。“堕落”是必然的,这一主题以多种方式呈现出来。关于“必死命运”,要强调的是它影响着艺术和创造渴望(或者我该说,次创造),这种渴望看似没有生理上的功能,并且与朴实平常的生理满足无关,但在我们的世界里,生理满足经常与创造渴望起冲突。这种渴望会立即和一种对真实基本世界的热爱结为一体,并因此充分意识到必死命运的存在,却又因此而心生不满。这种渴望有各种机会沦为“堕落”。它可能变成占有欲,固守所造之物占为己有,次创造者想要成为他私造之物的主宰或上帝。他会反抗“造物主”的律法—尤其是反抗必死命运。这二者(无论单独还是一起)会导致对“力量”的渴望,以便更加迅速有效地履行意志,于是又导致了“机械”(或“魔法”[Magic])的产生。“机械”一词,我指的是不去发展我们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或天赋,而使用任何外在的设计或装置(器械),或更有甚者,出于“控制”这一堕落动机来使用这些天赋:在真实世界里横行霸道,以强权来压迫他人的意志。“机械”是我们更明显的现代形式,通常我们很难意识到,它其实与“魔法”密切相关。

我使用“魔法”一词时,含义并非一成不变。事实上,精灵女王(Elven-queen)[7]加拉德瑞尔听到两个霍比特人既用它形容大敌的谋划和行动,也用它描述精灵的类似作为,将二者混为一谈时,她不得不提出异议。对于该词的用法我未能达成前后一致,因为没有词汇可用来形容后者(须知,所有人类的故事都无法摆脱这种混淆的影响)。而(我故事里的)精灵正是在示范这两者的区别。精灵的“魔法”是“艺术”,他们将艺术从人类的诸多局限中解放出来:更轻易、更迅速、更完整(成品完美地符合想像)。它的目的不是“力量”,而是“艺术”;不是控制、暴虐扭曲“造物”,而是次创造。只要世界存在,“精灵”便“不朽”,因此时光流逝、世事无常当中,他们更关注不死所带来的悲伤和负担,而不是死亡本身。持续以各种面目出现的“大敌”,总是“自然地”关注绝对的“控制”,因此成为魔法与机械的主宰。问题在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可以是,也确实是发乎于显而易见的善,即造福世界与他人的渴望[8]—只不过要依照造福者自己的计划而行,并要迅速达到目的。这是一个反复论及的主题。

整套故事始于创世神话—《创世录》。造物主和维拉(或称为大能者,英语中译作诸神)出场。我们可将维拉视为天使一样的神灵,他们的职责是在他们的领域内行使代理权(只可统治和管理,无权创造、制造或改造)。他们是“神圣者”,也就是说,他们在世界被造“以前”就已存在,起初处于世界“之外”。他们的力量与智慧,源于他们对创世戏剧的“认知”,这场戏剧他们先是作为预演来观看(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我们阅读别人创作的故事),后来则作为“现实”来经历。单从故事的铺陈来看,这当然意味着引入一些具有同等级的美、力量和威严的灵体,他们就像那些更为严肃的神话中的“诸神”,能被—好吧,且容我们直说,能被一个信仰“有福的三一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