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杰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第二章 钥匙与玫瑰(第8/26页)
他们马上就会分开——
就在杰克想到这个的当口,那个年轻女人向右边跨出一步,墨西哥裔小伙子则向左面跨了一步,而杰克不听使唤的双脚开始向两人中间留出的空当移去。现在还剩九秒。
街道另一头,凯迪拉克的车头标志在五月的明媚阳光下闪闪发亮。杰克知道是一九七六年的那款轿车。还剩六秒。马上就要变灯,凯迪拉克准备加速,车里那个头戴一顶帽檐上得意洋洋地镶着一道皮边的蓝色礼帽的胖司机打算以最快速度冲过十字路口。还剩三秒。杰克后面,黑衣人前倾过来。小伙子的录音机里,“爱你爱你,宝贝”唱罢,“恋爱医生”响了起来。
两秒。
凯迪拉克转到靠近杰克这边的车道上,开始向路口冲过来。
一秒。
杰克的呼吸堵在喉咙口。
零秒。
“啊!”他身后一双手在暗处重重地把他推向马路,推向死亡——
只是其实并没有手。
但是他仍然继续向前冲去,双手在空中乱舞,嘴巴大张成绝望的O形。刹那间,提着录音机的墨西哥裔小伙子伸出手一把拽住杰克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当心,小英雄,”他说。“车流可会把你碾成肉肠的。”
凯迪拉克从身旁经过。杰克瞥见头戴蓝帽的胖司机向外探了探头,然后开走了。
一切就在这一刻发生;在这一刻他被从中间劈成两半儿,变成了两个男孩儿。一个躺在街中央,另一个则站在角落瞠目结舌地看着禁止行走的红灯变成行走白灯,人们陆续从他身边走过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而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还活着!一半的理智欣慰地欢呼雀跃。
死了!另一半则厉声驳斥。死在街上了!他们都围在我旁边,然后推我的那个黑衣人说“我是个牧师,让我过去”。
阵阵昏眩席卷他的全身,所有思绪都变得飘忽,仿佛随风翻滚的降落伞顶。他看见那个胖女人走过来。当她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看进她的购物袋,透过红毛巾的一角瞥见洋娃娃的蓝眼睛,和他猜的一样。她走了过去。饼干小贩也没有大叫我的上帝,他被撞死了;相反,他边继续张罗这一天的生意,边哼着刚才墨西哥裔小伙子录音机里放的唐娜·桑玛的曲子。
杰克转过身子,匆忙寻找那个假扮成牧师的男人。他不在那儿了。
杰克呻吟起来。
赶快振作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他应该躺在街上奄奄一息,胖女人大声尖叫,身穿钉子装饰衣服的男人开始呕吐,黑衣人挤出围观的人群。
而且他的一部分理智感觉这一切的确正在发生。
昏眩感又重新席卷他全身。杰克突然把他的午餐便当扔在人行道上,开始重重地扇自己的脸。一个走在上班路上的女人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杰克根本不理会,也没注意到禁止行走的红灯又闪烁起来。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死亡曾经离他那么近……然后又头也不回地擦肩而过。他的内心深处清楚这根本不是事情应该发生的方式,但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也许现在他会长生不老。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想尖叫。
6
他到学校时脑子已经清醒了一些,理智也一直在说服他什么也没发生,真的什么也没有。也许有些怪事发生了,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他从中窥见了一种可能的未来,但是这又如何?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这种想法实际上还挺酷的——就像刊登在格丽塔·肖总是趁他母亲不在时看的怪异报纸上的内容一样——类似于《国家询问者报》或者《内幕》之类的小报。只是那些报纸报道的都是些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一位妇女梦见飞机失事,取消了航班座位,结果果然飞机失事;一名男子梦见自己的兄弟被关在一家生产中国幸运饼的工厂里,结果果真如此。你闪电般预感到收音机将要播放“吻”乐队的歌曲、胖女人拎着的布鲁明戴尔百货的袋子里装着裹在红毛巾里的洋娃娃、饼干小贩要喝一瓶优胡饮料而非一罐,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忘记这一切吧,他说服自己。全结束了。
这个想法还挺不错,只是在第三节课的时候他意识到根本就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此时他正在上初级代数,他坐在教室里,正看着诺福先生在黑板上写简单的方程式,就在这当口,恐惧开始降临:一套全新的记忆浮出脑海,就像眼睁睁看见怪物从雾蒙蒙的湖面上浮起。
我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想。我的意思是,我将会知道——如果凯迪拉克真撞上我的话我就会知道了。那是一个驿站,但是那部分的我现在还不知道。那部分的我只知道那是沙漠中某个了无人烟的地方。我一直哭,因为我很害怕,我怕这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