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之声Ⅴ(第2/19页)
诗人喝下一大口酒,眯起眼睛,重重叹了口气:“你又要为猎魔人的不幸命运而哀叹了?还要来一番哲学探讨?我能理解你不恰当的措辞,因为世界的确是在变化着,就算对那个老古董罗德里克·德·诺维布瑞也一样。说来巧了,世界的无常正是你认同的这部著作里的唯一主题。哈,你摆出一副大思想家的嘴脸跟我谈这些早就不新鲜了——我得说这一点也不适合你。”
杰洛特没有回答,而是喝了口酒。
“是啊,是啊,”丹德里恩又叹了口气,“世界在变化,日升日落,伏特加也喝得快到头了。在你看来,什么东西不会到头?你老是跟我提什么结局啊终点的,大哲学家先生。”
“我可以给你举几个例,”沉默片刻后,杰洛特道,“都是这两个月来,布伊纳河的这边发生的事儿。有一天我骑马过去,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一座桥。就在那座桥底坐着个巨魔,它跟每个过路人收钱。那些拒绝付钱的人会伤着一条腿,有时是两条。所以我找到郡长,问他‘你打算为那头巨魔付我多少?’他很惊讶,‘你在说什么?’他反问我,‘如果巨魔不在了,那谁来修桥呢?他挥汗如雨来修桥,干得又快又好。相比起来,过桥费便宜多了。’于是我继续前进,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条剪尾龙。个头不太大,从头到尾也就四码长。它在飞,爪子里还抓着只绵羊。我去了村子,问他们,‘你们愿意为那只剪尾龙付我多少?’农夫们纷纷跪下来,‘不!’他们大喊着,‘那是俺们男爵小女儿最喜欢的龙。如果它背上掉下一片鳞,男爵就会烧了俺们的村子,扒了俺们的皮。’我继续前进,也越来越饥肠辘辘,不得不四处找活干。活儿肯定是有的,但那都是什么活儿?替某个男人抓个水泽仙女,替另一个男人抓个宁芙,为第三个人找个树精……他们根本是疯了——村里塞满了女孩,他们却想要类人怪物。还有个人要我杀掉一只蝎蛉,再把它的一根手骨带给他,因为那东西磨碎了放进汤里能治阳痿——”
“胡扯,”丹德里恩打断道,“我试过了,根本就没用,还让汤里全是旧袜子的味道。不过如果有人相信这个,而且愿意付——”
“我可不会去杀蝎蛉。还有其他那些无害的生物。”
“你宁愿挨饿?除非你改行。”
“改行做什么?”
“什么都成。当个祭司好了。有了你瞻前顾后的道德观、还有对人对事的了解,你应该不会干得太坏。你不信神明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问题——我认识的祭司没几个信的。去当个祭司吧,别再自怨自艾了。”
“我没有自怨自艾。我只是在陈诉事实。”
丹德里恩跷着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磨损不堪的鞋底:“杰洛特,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渔夫。他发现鱼儿都臭气冲天,海风也吹得人骨头发痛。坚定点儿吧,怨天尤人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我发现大家都不想听诗歌了,我就丢下鲁特琴,做个园丁去。我会种很多玫瑰。”
“胡扯。你根本没法放下诗歌。”
“唔,”诗人盯着鞋底,承认道,“也许吧。但我们的职业还是有些不同。对诗歌和鲁特琴声的需求永不会减少,可你们这行却一天不如一天。说到底,你们猎魔人是在缓慢但确凿无疑地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你们干得越出色,越尽职尽责,剩下的工作也就越少。毕竟你们的目标是一个没有怪物存在的世界,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一个不需要猎魔人的世界。悖论,不是吗?”
“说得对。”
“在独角兽尚未绝种的过去,有很多女孩保守贞洁,为的就是能捕捉它们。还记得那些吹风笛的捕鼠人吗?所有人都抢着请他们帮忙。但他们很快就被炼金术士和其他高效的毒药所取代,然后是驯化了的白鼬和黄鼠狼。那些小动物更便宜,办事更利索,而且也不会酗酒。明白我的比喻吧?”
“明白。”
“所以学习一下前人的经验吧。捕猎独角兽的处女丢了工作以后,立刻抛弃了贞洁。其中有些渴望弥补那些年的牺牲,于是因技巧和热情而声名远扬。那些捕鼠人……噢,你还是不学他们的好,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酗酒和颓废。好吧,猎魔人的时候似乎也快到了。你在读罗德里克·德·诺维布瑞的书?在我印象里,书里提到的猎魔人,还是差不多三百年前刚开始从事这一行的那些。那时农夫们习惯带着武器去收割作物,村庄也总是围着三重护墙,商队马车看起来就像正规部队在行军,少数几座镇子总有上好弹药的投石车日以继夜地守在墙头。统治这块大地的是巨龙、蝎尾狮、狮鹫、双头蛇怪、奇美拉、吸血鬼和狼人,外加奇奇摩、吸血妖鸟与飞龙兽。我们从它们手里一点一点夺过土地来,每次夺走一片山谷、一个隘口、一座森林或一片草地。如果没有猎魔人的帮助,我们根本办不到。但那些时光早已消逝,杰洛特,无可挽回地消逝了。男爵不允许你杀死剪尾龙,因为它是方圆千里最后的龙族,而且随着时代变迁,它所招来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怜悯和怀旧之情。桥底下那个巨魔和人们友好相处,他不再是个用来吓唬小孩的怪物了。他是件纪念品,是这儿的名胜景点——而且他还有实际用处。至于奇美拉、蝎尾狮和双头蛇怪?它们都居住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或者难以攀登的高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