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0/16页)

诗人在一条泥泞而拥挤的街道上缓缓骑行,经过工坊、工作室、货摊和大大小小的店铺。拜学院所赐,数以万计世间难寻的奇妙商品在这些地方生产并出售,其功用或难以置信,或毫无意义。他经过旅店、酒馆、看台、小屋、柜台和便携式烤架,那些地方摆满了色香味俱佳的精致菜肴,不光菜色本身,就连佐料、配菜和香料都世间独有。这就是牛堡镇,精明而积极的牛堡人一点点汲取了学院那些枯燥无用的理论,建起了这样一座多彩、欢快、吵闹且气味怡人的神奇城镇。它还是一座充满各式消遣的城镇,庆典从不间断,节日永无止息,狂欢永不休止。这里的街道日夜回响着音乐和歌声,还有高脚杯和大啤酒杯的清脆碰撞,因为众所周知,没有比获取知识更让人口渴的工作了。尽管校长严令禁止学生和导师在黄昏前饮酒作乐,但牛堡镇人还是昼夜不停地饮酒狂欢,因为众所周知,如果有什么事比获取知识更令人口渴,恐怕就要算部分或彻底禁止饮酒的规定了。

丹德里恩骑在枣红色骟马的背上,咂咂嘴,继续向前,穿过街上漫步的人群。小贩、摊主和江湖骗子大声吆喝他们的商品和服务,为周围的混乱添砖加瓦。

“鱿鱼!烤鱿鱼!”

“神奇药膏!包治各种斑点和疥疮!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可靠的神奇药膏!”

“猫!捕鼠猫!魔法灵猫!各位先生小姐,听听它们的喵喵叫吧!”

“护身符!灵药!春药、迷情药水,保您欲仙欲死!只要喝上一口,连死人都能精力勃发!谁要买?谁要买?”

“拔牙!几乎无痛!便宜,非常便宜!”

“你说便宜是什么意思?”丹德里恩咬着一串硬得像靴子的烤鱿鱼,好奇地问。

“每小时两个铜币!”

诗人打了个哆嗦,催促骟马继续前行。他悄悄回头张望。那两个从市政厅起就跟着他的家伙在理发店门口停下,假装研究黑板上的价目表。丹德里恩可不会被他们骗到,他知道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

他继续前进,从高大的“玫瑰花蕾”妓院旁边经过,他知道那里会提供一些别的地方根本享受不到——或是不受欢迎——的精致服务。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理性跟享乐的本能起了争执。最后理性胜利了。丹德里恩叹了口气,继续朝学院的方向走去,目光尽量避开传来欢声笑语的酒馆。

是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丹德里恩热爱牛堡镇。

他再次四下张望。那两人没去理发,尽管他们的头发确实该去理理了。眼下他们站在一家乐器行外面,装作在挑陶笛。店主卖力地夸耀着自己的商品,指望能赚些钱。丹德里恩知道,他这是白费力气。

他牵着马走向哲学家之门,也就是学院的正门。他飞快地办完手续,包括在来宾登记簿上签名,并让人把他的骟马牵去马厩。

穿过哲学家之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现在他眼前。学院跟由普通建筑构成的城镇完全不同,也不像城镇那样,寸土寸金你争我夺。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精灵离开时的模样。宽敞的小巷里铺着五颜六色的砾石,两边是赏心悦目的小巧宫殿,以及镂空的围栏、墙壁、篱笆、运河、桥梁、花圃和绿色的公园,只有几处耸立着庞大而粗糙的宅邸,明显是精灵离开后建造的。一切都显得干净、安宁而庄严——这里禁止任何形式的贸易和有偿服务,更别提娱乐项目了。

学生们漫步在小巷间,专注地阅读大部头书籍和羊皮纸手稿。其他人坐在长椅上、草坪上和花圃里,讨论各自的家庭作业,或审慎地玩着“奇数或偶数”之类需要动脑的游戏。教授们也在附近徜徉,在热切地谈天或争论的同时又不失礼仪与风范。年轻的助教到处闲逛,眼睛盯着女学生的臀部。丹德里恩不无欣喜地发现,学院依然跟他就读时一样,没有半点改变。

从三角洲那边吹来一股清风,带来微弱的海水气息,稍显浓郁的硫化氢味道则从高耸于运河边的炼金系大楼传来。灰黄两色的朱顶雀在公园的灌木丛中啁啾——那座公园就位于学生宿舍隔壁——还有只猩猩蹲坐在白杨树上,无疑是从自然历史系的动物园里逃出来的。

诗人没浪费时间,在迷宫般的小巷和树篱间迅速穿行。他对学院的地形了如指掌。这并不奇怪,毕竟他在这儿上过四年学,又在叙事诗与诗歌艺术系教过一年书。当他以满分通过期末考试时——这让那些早就认定他懒惰、放荡而又愚蠢的教授们大跌眼镜——学校提议让他担任讲师。结果他却带着鲁特琴,跑到乡间徜徉数年,又以吟游诗人的身份广为人知,学院只好再下血本请他重返母校,还给了他客座讲师的职位。丹德里恩只是偶尔才接受他们的邀请,毕竟他对云游的热爱,跟对舒适、稳定又享受的生活的偏好不能两全。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很爱牛堡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