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多伦多与本地治里 Toronto and Pondicherry(第8/34页)

“阿吉特·贾得桑。”阿吉特·贾得桑说,离我还有四张桌子。

“萨帕特·萨罗贾。”萨帕特·萨罗贾说,还有三张桌子。

“斯坦利·库马尔。”斯坦利·库马尔说,还有两张桌子。

“西尔维斯特·纳维恩。”西尔维斯特·纳维恩说,他就在我前面。

轮到我了。是解决这个讨厌问题的时候了。麦地那,我来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朝黑板走去。老师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我已经拿起一支粉笔,边说边在黑板上写道:

我的名字叫派西尼·莫利托·帕特尔大家都叫我

——我在名字前面两个字母下面画了两道线——

〔8〕·帕特尔

另外我又加上了

π=3.14

然后我画了一个大圆圈,又画了一条直径,把圆一分为二,以此让大家想起几何初级课程。

教室里鸦雀无声。老师盯着黑板。我屏住了呼吸。接着他说:“很好,派。坐下。下次离开座位之前要请求老师的同意。”

“是,老师。”

他把我的名字勾掉了。然后看着下一个男孩子。

“曼苏尔·阿哈迈德。”曼苏尔·阿哈迈德说。

我得救了。

“戈坦姆·萨尔瓦拉吉。”戈坦姆·萨尔瓦拉吉说。

我能呼吸了。

“阿伦·安奈吉。”阿伦·安奈吉说。

一个新的开始。

我对每个老师都重复这个表演。重复很重要,不仅在训练动物时是这样,在训练人时也是如此。在一个姓名平常的男孩子和下一个姓名平常的男孩子之间,我冲上前去,用鲜艳的色彩,有时还有粉笔写在黑板上发出的可怕的刺耳的声音,来装饰我重生的细节。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男孩子们开始像唱歌一样跟着我一起说,我一边在正确的音符下面画线,一边迅速吸一口气,这时声音渐强,达到了高潮,我的新名字被演奏得如此激动人心,任何唱诗班指挥都会感到高兴的。有几个男孩子还接着低声地急迫地喊:“三!点!一!四!”同时我尽快地写着,用将圆一分为二的动作结束了合唱,因为用力太猛了,碎掉的粉笔飞了出去。

每次有机会我都举手,那天我举手时,老师给了我用一个音节报出名字的权利,这个音节在我听来就像音乐一样优美。学生们也这么叫我。甚至圣约瑟的淘气鬼们。事实上,这个名字流行起来。一点不错,我们国家人人都是有志气的工程师:很快就有一个叫欧普拉卡什的男孩开始叫自己欧米茄(Omega),还有一个假装是尤普赛伦(Upsilon),过了一阵子又有了一个迦玛(Gamma),一个兰姆达(Lambda)和一个德尔塔(Delta)。但是在小修院,我的名字是第一个也是叫得最长久的一个希腊字母。甚至我哥哥,板球队的队长,学生崇拜的偶像,也表示认可了。第二个星期,他把我拉到了一边。

“我听说你有个外号,这是怎么回事?”他说。

我没有说话。因为无论会是什么样的嘲讽,要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黄色。”

黄色?我朝四周看了看。不能让任何人听见他要说的话,尤其是他的跟班。“拉维,你是什么意思?”我低声说。

“我没意见,弟弟。什么都比‘排泄哩’好。甚至‘柠檬派’。”

他边急急忙忙地走开边笑着说:“你的脸有点儿红了。”

但是他保持了沉默。

于是,在那个像一间盖着波纹铁屋顶的棚屋的希腊字母里,在那个科学家试图用来理解宇宙的难以表述的无理数里,我找到了避难所。

6

他是个高明的厨师。他那暖气开得太足的家里总是飘散着某种美味佳肴的气味。他放调味品的架子就像一家药店。当他打开冰箱或碗橱的时候,那里面有很多商标名称都是我不认识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些名称是哪一个国家的语言。我们是在印度。但是他的西式菜肴同样烧得很好。他给我做了我所尝过的最有滋味然而又是最清淡的通心粉和奶酪。他做的墨西哥煎玉米卷会让全墨西哥都羡慕的。

我还注意到一件事:他的几只碗橱都塞得满满的。在每一扇橱门后面,在每一层架子上,整整齐齐地堆着像山一样高的罐子和盒子。食物储备足够度过列宁格勒包围战。

7

我很幸运,年轻的时候遇到了几位好老师,这些男女老师走进我黑暗的头脑,划亮了一根火柴。其中一位老师就是萨蒂什·库马尔先生,他是我在小修院的生物老师,也是个活跃的共产主义者,总是希望泰米尔纳德能停止选举电影明星,而走喀拉拉邦的道路。他的长相十分奇特。他光秃秃的头顶是尖的,却长着我所见过的最让人难忘的双下巴,窄窄的肩膀陡然让位于像一座山一样巨大的肚子,只是这座山是立在空中的,因为它戛然而止,垂直消失在裤子里。让我苦恼的是,他那两条细棍子一样的腿是怎么支撑住上面的重量的,但它们撑住了,尽管有时候移动的样子令人惊奇,好像他的膝盖能向任何方向弯曲。他的身体是由几何图形构成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大一小两个三角形放在两条平行线上。但他却是个有机体,实际上很像一个大瘤,一根根黑毛像小树枝一样从耳朵里伸出来。而且友好。他的微笑似乎占满了他那个三角形脑袋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