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31/67页)

我放下了斧子。我决定要拧断它的脖子,这样就看不见那幅景象了。我把鱼紧紧地裹在毯子里,开始用两只手去拧它。我按得越重,鱼便挣扎得越厉害。我想象如果我自己被裹在毯子里,有人正试图拧断我的脖子,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我惊呆了。我放弃了很多次。然而我知道这是必须做的,而且我等的时间越长,鱼受折磨的时间便会越长。

泪水在我的双颊滚落,我不断地鼓励自己,直到听见喀嚓一声,我的手不再感到有任何生命在挣扎。我把裹着的毯子打开。飞鱼死了。它的身体被拧断了,头部一侧的鱼鳃处有血。

我为这可怜的小小的逝去的灵魂大哭一场。这是我杀死的第一条有知觉的生命。现在我成了一个杀手。现在我和该隐一样有罪。我是个16岁的无辜的小伙子,酷爱读书,虔信宗教,而现在我的双手却沾满了鲜血。这是个可怕的重负。所有有知觉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我祷告时从没有忘记过为这条鱼祈祷。

在那之后事情就简单多了。既然这条飞鱼已经死了,它看上去就像我在本地治里的市场上看见过的其他鱼一样。它成了别的东西,在基本的造物计划之外的东西。我用斧子把它砍成几块,放进桶里。

白天快要过去时,我又试着钓了一次鱼。开始我的运气不比早上好。但是成功似乎不那么难以得到了。鱼热切地咬着鱼饵。它们显然很感兴趣。我注意到这都是些小鱼,太小了,没法用鱼钩钓上来。于是我把鱼线抛得更远,抛进更深的水里,抛到小筏子和救生艇周围聚集的小鱼够不到的地方。

我用飞鱼鱼头做饵,只用一只坠子,把鱼线抛出去,然后很快拉上来,让鱼头在水面上掠过,我正是用这种方法第一次让鱼上钩了。一条鲯鳅迅速游过来,猛地朝鱼头冲过来。我稍稍放长鱼线,确保它把鱼饵全吞了下去,然后把鱼线猛地一拉。鲯鳅一下子从水里蹦了出来,它用力向下拖着鱼线,力气大得让我以为自己要被它从小筏子上拽掉下去了。我做好了准备。鱼线开始绷得很紧。这条鱼线很牢,它不会断的。我开始把鲯鳅往上拉。它用足全身力气使劲挣扎,蹦着跳着,往水里扑,溅起了一阵阵水花。鱼线勒进了我手里。我用毯子裹住手。我的心怦怦直跳。这条鱼像一头牛一样壮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它拉上来。

我注意到所有其他鱼都从小筏子和船的周围消失了。毫无疑问,它们一定感觉到了这条鲯鳅的痛苦。我加快了动作。它这样挣扎会引来鲨鱼的。但它却拼命斗争。我的胳膊已经疼了。每次我把它拉近小筏子,它都疯狂地拍打着,我吓得不得不把鱼线放长一些。

最后,我终于把它拉了上来。它有三英尺多长。桶是没有用了。用桶来装鲯鳅就像给它戴上一顶帽子。我跪在鱼身上,用两只手按住它。它完全就是一堆痛苦扭动的肌肉。它太大了,尾巴从我身体下面伸了出来,重重地敲打着小筏子。我想,牛仔骑在一匹弓着背跃起的野马背上的感觉就和我骑在它身上的感觉是一样的吧。我情绪激动,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鲯鳅模样高贵,个大,肉多,线条优美,突出的前额说明了它坚强的个性,长长的背鳍像鸡冠一样骄傲地竖着,身上覆盖的鳞片又滑又亮。我感到自己与这样漂亮的对手交战是给了命运沉重一击。我在用这条鱼报复大海,报复风,报复沉船事件,报复所有对我不利的事情。“谢谢你,毗湿奴,谢谢你!”我叫道,“你曾变成鱼,拯救了世界。现在你变成鱼,拯救了我。谢谢你!谢谢你!”

杀鱼没有问题。我本来不必找此麻烦——毕竟这是给理查德·帕克的,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利索地把鱼杀死——但是他取不出扎进鱼嘴里的鱼钩。我因为鱼线末端有一条鲯鳅而感到欢欣鼓舞——如果那是一只老虎我就不会那么高兴了。我直截了当地开始干活了。我双手抓住斧子,用锤头用力砸鱼头(我还不想用锋利的刀刃)。鲯鳅死的时候做了一件特别不同寻常的事:它开始闪烁各种各样的颜色,这些颜色一种接一种迅速变化着。伴随着它的不断挣扎,蓝色、绿色、红色、金色和紫罗兰色像霓虹灯一样在它身体表面忽隐忽现,闪闪发光。我感到自己正在打死一道彩虹。(后来我发现鲯鳅是以其宣告死亡的彩虹色而闻名的。)最后,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上颜色暗淡,我可以取出鱼钩了。我甚至取回了一部分鱼饵。

我曾经因为把飞鱼裹住杀死而哭泣,现在却高兴地用大锤头把鲯鳅打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的转变如此之快,也许你感到很惊讶。我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那就是,利用可怜的飞鱼的航海失误而得益,那让我感到害羞和伤心,而主动抓住一条大鲯鳅,这种兴奋却让我变得残忍和自信。但是事实上却另有解释。这很简单也很严峻:人可以习惯任何事情,甚至习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