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口 The Wounds of the Past(第2/5页)
不管老头有多危险,杰赛尔决定不放过他话里的漏洞。显然,巴亚兹没有一点政治经验。“平民的爱戴管什么用?贵族有钱有兵又有权。”
巴亚兹朝天上云朵翻了翻白眼:“孩子话,肤浅至极。你以为贵族的钱从哪来,还不是农民辛勤劳动的成果?你以为士兵从哪来,还不是老百姓的儿子丈夫?你以为谁给了贵族权力,还不是取之于民?惹毛了大老粗们,就别想坐稳江山。以达图斯皇帝为例。”他指向另一座雕像,那雕像有条胳膊齐肩断裂,另一条胳膊伸出覆满青苔的手掌。达图斯皇帝的鼻子只留下一个丑陋的坑,于是表情仿佛陷入永恒的困窘与迷乱中,活像便秘时被人突然打断。“他最受爱戴,他平等对待每个人,总把一半收入分给穷人。但贵族们联合起来推翻他,拥戴自己人篡位,把他关进地牢。”
“是吗?”杰赛尔哼哼着扫视空荡荡的广场。
“人民却没抛弃自己的偶像。他们破家起义,不屈不挠地抗争。许多密谋贵族被拖出宫殿,吊死在街上,其他贵族吓住了,不得不让达图斯复位。所以你看,我的孩子,平民的爱戴是统治者最好的盾牌。”
杰赛尔叹口气:“我宁愿被贵族爱戴。”
“哈,他们的爱戴是有代价的,况且他们见风使舵比谁都快。难道议会开会时,路瑟上尉,你没在圆桌厅值勤吗?”杰赛尔皱眉,或许老人的絮絮叨叨里有些实话。“那就是贵族的爱戴。最好的策略是加以分化,利用其贪欲,让他们为小恩惠争斗,自己从中渔利——最最重要的是,决不让他们中某位坐大,以至于挑战王权。”
“这人是谁?”有个雕像比其他雕像都高,体形伟岸,中偏老年,卷发厚须,面容俊朗但唇形严肃,眉头骄傲而愤怒地皱起——总之,极具威权。
“吾师尤文斯。他并非皇帝,却终身辅助很多皇帝。他一手创建了帝国,却也导致帝国的毁灭。从很多方面讲,他是个伟人,伟人总会犯下可怕的错误。”巴亚兹若有所思地转动旧法杖,“必须记取历史的教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顿了顿,“别无选择时除外。”
杰赛尔揉揉眼,看着广场。也许这番教诲对兰迪萨王太子有些意义,虽然连这也颇值得怀疑。他离开朋友们、告别朝思暮想的荣耀和晋升就为这个?听秃顶糟老头发表迂腐见解?
三个士兵穿过广场朝他们走来,令他眉头皱得更深。最初他还不以为然,直到发现对方的目标正是他和巴亚兹,他随即看到另有两组士兵从不同方向赶来。
杰赛尔喉咙发紧。他们的盔甲和武器虽然样式古老,但似乎令人担忧地灵便趁手。比剑是一回事,真刀真枪是另一回事,他当然有理由担忧,担忧被九个迅速逼近的士兵包围而无路可逃决非胆小。
巴亚兹也看见了:“有人来欢迎我们。”
九个一脸严肃的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武器紧握在手。杰赛尔端平肩膀,尽力摆出威武姿态,同时不与任何士兵对视,手也尽量远离剑柄,以免引起误会,被捅个透心凉。
“汝乃巴亚兹?”带头的大个士兵说,他头盔顶上有一簇脏兮兮的红羽毛。
“这还用问?”
“善。吾主帝国专员暨加基斯总督萨拉诺·纳巴,邀汝相会。”
“是吗?”巴亚兹环视这些兵,朝杰赛尔抬起一边眉毛,“既然帝国专员派来荣誉护卫盛情相邀,拒绝似乎不太礼貌。带路吧。”
***
要说九指罗根有啥感觉,那就是痛。他拖着脚走过细碎的鹅卵石路,每把重心移到破脚踝上就痛得一缩,不得不喘息着挥舞手臂保持平衡。
长脚兄弟咧嘴笑着回头看他这副苦相:“伤势如何,朋友?”
“痛。”罗根咬紧牙关咕哝。
“哎呀,我觉得你受过更重的伤。”
“哈!”旧伤口数不胜数,他这辈子大半时间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旧伤未复又添新伤。第一道真正的伤口是山卡在他脸上划的,那年他才十五岁,身材精瘦,皮肤光滑,村里的姑娘们还喜欢看他。他用拇指摸摸那道旧伤口,记起父亲在烟雾缭绕的大厅里为他包扎,记起药膏的刺痛,记起自己拼命咬住嘴唇不叫喊出来,因为男子汉不能喊痛……
……如果能做到的话。罗根记得自己面朝下躺在恶臭的帐篷里,死咬住一块皮革,冰冷的雨打在帆布上。但他们从他背上拔箭头时,他仍旧把皮革吐了出来,厉声惨叫。他们花了一整天才找到那该死的东西,而罗根喊破了嗓子,足有一星期说不出话。想到这个,罗根只觉刺痛的双肩仍在抽搐。
而与三树决斗后,他一个多星期说不出话、走不动路也不能吃东西,甚至几乎看不见。下巴碎了,脸碎了,碎掉的肋骨数都数不清。他碎了那么多骨头,活像一团痛苦、啜泣、自怨自艾的烂泥,担架轻微晃动就让他呜咽。一个老女人用匙子喂他,他为此满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