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仁慈 Scant Mercy(第5/6页)
“不,我来看看自己还有没有罪恶感。”
“你有吗?”
好问题,我有吗?他低头看着一位躺在墙边肮脏的稻草席上、挤在两个伤员间的青年。这人脸色蜡白,眼神迷离,嘴唇却动得飞快,兀自低声自语。他一条腿从膝盖刚往上的地方被截掉了,断肢用染满鲜血的衣服包裹,再以皮带扎紧。幸存机会?几乎为零。他只能在这肮脏的地方痛苦地多躺几小时,唯有同伴们的呻吟与他为伴。一个年轻的生命即将熄灭,啊哈,多么令人伤感。格洛塔抬起视线,除了一点厌恶,他没有任何感觉,仿佛面对一堆恶臭的垃圾。“没有。”他回答。
卡哈亚低头看着染满血污的双手。“真神眷顾你,”他呢喃,“并非人人都有你的意志。”
“也许是的。你的人民战斗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他们死得很好罢。”
格洛塔的笑声刺透沉重空气。“得了,死不可能有多好。”他扫视满地数不清的伤员,“我想你现在最有体会。”
卡哈亚没笑:“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没信心了,呃,教长?跟很多事一样,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年轻英勇的格洛塔上校会告诉你这些,当他从桥上被人拖走,一条腿几乎被砍断时,他会告诉你他的世界观发生了多大变化。
“很精辟,主审官,但我习惯了失望,不用担心,这次我也能承受。只是你还没回答我:还能撑多久?”
“只要海路畅通,补给不断;只要古尔库人无法绕开地峡城墙;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保持镇静,还能撑几星期。”
“几星期。图什么?”
格洛塔一愣。确实,图什么?“也许古尔库人会失去信心。”
“哈,”卡哈亚嗤之以鼻,“也许古尔库人会失去信心!三心二意征服不了坎忒大陆!不,既然皇帝一声令下,绝无可能半途而废。”
“那我们只能希望北方战事早日结束,联合王国派来援兵。”痴心妄想。安格兰的事至少还要拖几个月。即便王军最终奏凯,短期也不堪再战。我们只能自力更生。
“何时?”
等到星星熄灭,天幕坠落?等到我红光满面地跑上一里路?“若我知道所有答案,就不会在审问部当差了!”格洛塔叫道,“也许你该向你的真神祈祷,一场海啸无疑大有帮助。当初是谁告诉我奇迹有时也会发生来着?”
卡哈亚缓缓点头。“也许我们都该祈祷,恐怕你的主子比我的真神更可能施以援手。”又一顶担架抬来,上头有个肚子中箭、尖叫连连的斯提亚人。“我得走了。”卡哈亚快步过去,重新拉好帘子。
格洛塔皱紧眉头。怀疑在扩散。古尔库人缓慢而确实地收紧包围,城内皆知大难临头。死亡是一桩奇事,离得远你可以嘲笑它,但它步步进逼却变得越来越狰狞,等到触手可及,便没人笑得出了。此刻的达戈斯卡被恐惧笼罩,怀疑会不断蔓延。迟早有人要把城市出卖给古尔库人,为救自己或所爱之人的命。矛头或许会先指向引发这场疯狂劫难的、搬弄是非的主审官……
有人碰他肩膀,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猛然旋身,结果扭到瘸腿,狼狈地倒在一根梁柱上,还差点踩中一个脸裹绷带、奄奄一息的本地人。维塔瑞皱眉站在他身后。“见鬼!”格洛塔用剩余的牙齿咬住嘴唇,拼命克制腿上剧痛,“没人教你别偷偷摸摸来拍人吗?”
“我受的教育正相反。我要跟你谈谈。”
“那就谈吧。别碰我。”
她瞅瞅伤员:“不能在这里。单独谈。”
“噢,得了吧,你有什么不能当着满屋子即将牺牲的英雄说呢?”
“出去你就知道。”
她带来审问长阁下的礼物,用冰冷的铁链勒我喉咙?还是单单来跟我聊天气?格洛塔自觉脸上浮现笑容,我简直等不及了。他朝弗罗斯特举手示意,白化人便退回阴影中,然后他跛行跟随维塔瑞,穿过呻吟的伤员,从后门出了神庙。刺鼻的汗味在这里变成刺鼻的烟火味,以及……
神庙墙边,粗糙灰布包裹的菱形长物堆到齐肩高,布料沾满褐色血污。一大堆待火化的尸体。今早的收获。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这场轻松愉快的讨论呢?我简直无法想象。
“好吧,围城战可对你胃口?我觉得有点吵,但你朋友科斯卡似乎挺喜——”
“埃泽呢?”
“什么?”格洛塔叫道,他迟疑片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
“埃泽,你还记得吧?那个高级娼妇?城市理事会的花瓶?企图把我们出卖给古尔库人的婊子?她的囚室空了,怎么回事?”
“噢,她啊,她出海了。”这话没错。“绑上五十跨精制铁链。”这是胡说。“既然你问起,听说她正在欣赏海湾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