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8/36页)

有几个冷静的人开始向上跑去,与我们擦肩而过,同样叫嚷着“着火啦”,而想必是意在提醒什么类似消防队的机构。

詹米已经跑了起来,拽着我单脚跳跃着的尴尬身影。与其停下来,我索性踢掉了另一只鞋,紧跟上他的脚步,脚趾不停地在冰冷而潮湿的卵石间穿插滑行。

起火的地点不是利斯巷,而是隔壁的卡法克斯巷。小巷门口挤满了激动的路人,相互推搡着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彼此呼和着语无伦次的问话。傍晚潮湿的空气里,涌出滚烫而刺鼻的烟雾,一浪浪噼啪作响的热气打在我脸上,我龟缩着跑进了巷子。

詹米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用力开辟一条通路。我死死地挤在他的背后,顶着胳膊肘穿过那随时会合拢的人潮,满眼只看见詹米宽阔的背脊。

终于,我们冲到人群的最前端,于是一切尽收于我的眼底。印刷店底层的两扇窗户里双双吐出浓厚的灰烟,看客的喧嚷声之上,我能听见耳语般的爆裂声一波波地涌起,如同大火在不住地自言自语着。

“我的印刷机!”只听见一声苦闷的呼喊,詹米便冲上门前的台阶,踢门而入。一团烟雾滚滚地扑出那打开的门洞,像饥饿的野兽般吞噬了他。我眼前闪过他的身影,在浓烟中踉跄了几步,便卧倒在地,爬行着进入了楼中。

受了他的启发,人群中有几个男人也奔上印刷店的台阶,如出一辙地消失在充满烟雾的室内。剧烈的高温下,我感到裙摆被热风使劲地吹到腿上,着实怀疑那些男人在里边如何能忍受得了。

身后的人群中响起了新一轮的叫喊声,宣告着护城卫队的到来。装备着水桶,他们显然很熟悉这项救援任务,队员们脱下酒红色制服外衣,立即开始向大火发起攻势。他们砸碎了窗户,把一桶桶水迅猛地倾倒进去。此时的人群壮大起来,随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噼噼啪啪地从小巷里的各个楼梯间拾级而下,人群里的喧嚷更推上了高潮,周围的楼房里的顶层住户纷纷将一群群激动的孩子送下楼以确保安全。

尽管搬运水桶的流水线颇为勇敢地努力着,我却实在不觉得他们会对这场其势已成的大火有多少影响。我沿着人行道来来回回地踱步,徒劳无功地寻找着屋里是否有任何移动的影子,突然,流水线的领头惊叫了一声,朝后一跳,刚刚好躲过了头顶上飞出窗洞的一盘铅字,后者在一声巨响下猛地砸向鹅卵石地面,那活字铅块顿时四散一地。

三两个顽童钻出人群,正伸手去抓地上的铅字,被愤怒的邻里们一巴掌赶跑了。一个戴着头巾穿着围裙的胖女人冲上前去,冒着失去生命或是失去一条手臂的危险,夺下了沉重的铅字盘,将其拉回街边,俯身护住,就像母鸡护窝一般。

她的同伴们刚想捡起掉在地上的铅字,却被又一波如冰雹一样飞出两扇窗户的物件吓了回来,从天而降的是更多的字盘、滚轴、印台,还有一瓶瓶砸碎在地的黑墨,留下蜘蛛网般的巨大墨迹,慢慢地流进救火员们洒下的水坑里边。

敞开的门洞与窗洞所形成的气流鼓舞了火势,耳语般的燃烧声已放大成一种扬扬得意的咆哮。由于窗口不断下落的物件,护城卫队已无法向窗口洒水,领头的向他的手下大喝了一声,自己用浸湿的手帕捂住鼻子,便钻进了楼里,半打兄弟们紧跟其后。

运水桶的队伍很快又重组起来,满满的一桶桶水手手相传地从最近的水泵拐了弯运上门廊。兴奋的小孩子抓起那滚下台阶的空水桶,奔跑着送回水泵重新装水。爱丁堡是个石建的城市,但鳞次栉比的建筑以及其中繁多的火炉和烟囱一定使火灾成为常事。

这点很显然,我身后响起的又一阵骚动意味着姗姗来迟的救火车终于到了。人潮像红海一般一分为二地为那辆车让道,牵着车前行的不是马匹,而是由人组成的一支队伍。窄巷里逼仄的空间容不了马匹周旋的余地。

火焰映射在黄铜打造的车身上,那救火车像烧着的煤炭一般,令人惊叹地放射着光芒。温度越发急剧地上升着。每吸进一口热气,我都能感到自己干渴的肺部在劳作,想到詹米我惶恐不已。且不提那危机四伏的大火,就是在那地狱般的烟雾和热度里,他能够呼吸多长时间?

“耶稣啊,马利亚,哦,圣约瑟!”拄着木腿的伊恩挤过人群,突然出现在我的肘边。又是一阵从天而降的杂物,身边的人群连连后退,伊恩不得不抓住我的胳膊保持住平衡。

“詹米去哪儿了?”他在我耳边喊道。

“里边儿!”我用手指着,也叫喊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