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皮肤下的头骨(第16/17页)

我看着面前的页面。有些不知不觉地,我在上面大致勾画出了一个女孩头部的轮廓。一根弯曲的粗大线条表示卷曲的头发,长而笔直的鼻子也只有个简单的形状。除此之外,我并没有画出脸庞。我不是艺术家。我学习过简洁的临床绘画,知道精确地画出四肢和躯干,但是我没有布丽安娜那种赋予线条生命力的天赋。这幅草图只是个帮助记忆的东西,我看着它,便能够在脑海中绘画出她的面容。尝试多画些东西——把她从纸上变出来——会破坏那种帮助记忆的作用,有可能让我丢失脑海中她的画面。

如果可以,我会把她本人变出来吗?不,我不会。我宁愿想象她安全和舒适地生活在自己的时代里,绝对不希望她在这里经受严酷和危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想她。

这是第一次,我感到有些同情乔卡斯塔·卡梅伦,赞同她想有继承人的愿望——身后有人接替她的位置,说明她并未枉然度过一生。

窗外,暮色已经从田地、树林和河流上升起。人们说夜幕降临,但其实并不是。黑暗从下面升起来,首先填充低洼的地方,在斜坡上面覆盖阴影,然后不知不觉地爬上树干和栏杆。夜幕就是这样吞噬大地,然后升起来,与上方散布着星辰的天空的更广阔黑暗相接。

我坐着凝视窗外,看着小围场里马背上的光线变化。光线与其说是退去,倒不如说是在变化,所有事物——弧形的马脖子、浑圆的马臀部,甚至牧草的单片叶子——都显得简陋和洁净,在这一瞬间,现实从白天阳光和阴影的虚幻中逃脱了出来。

我没有低头去看,用手指抚摸着我勾画出的线条。黑暗在我周围升起,我内心的现实在昏暗的光线里显而易见。不,我不会希望布丽安娜来这里。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我不想她。

* * *

我最终写完笔记,然后安静地坐了片刻。我知道我应该着手去做晚饭了,但是痛苦经历所带来的疲倦仍然拖拽着我,让我不愿意移动。我浑身的肌肉都在疼痛,膝盖上的擦伤也在抽痛。我想做的事情,就只有爬回床上。

但是,我拿起了那个之前放在桌上病例本旁边的头骨。我用手指轻轻抚摸圆形的头盖骨。用它来装饰桌面特别恐怖,这点我承认,但是我感觉特别依恋它。我总是喜欢漂亮的人骨和兽骨,它们是生命还原成基础的残留物,简朴却优雅。我突然回忆起某件忘记了好几年的东西——巴黎的某个不大的黑暗储藏室,隐藏在一位药剂师店铺的后面。它的几面墙壁上覆盖着蜂巢般的架子,上面的每个格子里都放着擦亮的头骨,许多种动物的头骨,从尖鼠到狼,从老鼠到熊。

我把手放在这位未知朋友的头上,听到了雷蒙师傅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记忆中如此清晰,就好像他站在我旁边一样。“同情?”他当时抚摸着擦亮的麋鹿头骨说,“对骨骼抱有这种感情可不常见啊,夫人。”

但是他当时懂我的意思。我知道他懂,因为在我问他为什么要收藏那些头骨时,他微笑着说:“它们算是一种陪伴。”

我也懂他的意思,因为我手里这个头骨所属的那位先生,曾经在某个特别黑暗和孤单的地方陪伴过我。我不止一次地想,他是否与我在山上看到的那个幽灵,那个把脸涂黑的印第安人幽灵有关联。

那个幽灵——如果他是幽灵的话——当时没有微笑,也没有说话。我没有看见他的牙齿,这是我能将他与手里这个头骨相比较的唯一一点——因为我发现我正拿着它,用拇指抚摸着那排参差不齐的破碎门牙。我把它举到光线里,依靠傍晚柔和的光线仔细检查它。

一个侧面的牙齿已经碎裂成片,似乎他曾经被人狠狠击打过这里,凶器或许是石块或棍棒类的东西——或许是枪托?另一侧的牙齿完好无损,状况特别好。我不是专家,但是我想这个头骨应该属于某个四十岁左右的成年男人。这个年龄的男人牙齿上会有许多磨损的地方,因为印第安人会食用玉米子,而玉米子是用扁平的石块捶打出来的,所以里面含有不少石头。

但是,未受损那侧的门牙和犬齿几乎没有磨损。我翻转那个头骨,去查看臼齿上的磨损,浑身顿时升起一股寒意。

我感觉特别寒冷,尽管火炉在我的背后烘烤。就像我此前在迷失、无火的黑暗中,独自在山上拿着死人的头骨那样寒冷。因为,落日从我的白银婚戒上反射出了光亮——也从我那位已故同伴口中镶嵌的银牙上反射出了光亮。

我坐着凝视了片刻,然后把那个头骨翻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桌上,就好像它是由玻璃做成的一样。

“我的天哪,”我说,忘了所有的疲惫,“我的天哪,”我对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和那张咧着微笑的倾斜嘴巴说,“你过去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