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使节(第6/14页)

我容他歇了一分钟,又继续追问道:“往事?”

“独眼和我还小的时候,被父母卖给恩·葛莫,成了他的学徒。那时,有个来自群山的信使死了,我看过他的尸首。”他说着单膝跪在死去的士兵身边,“伤口跟他完全一样。”

我心里发毛。人类绝不会像这样杀人,但从伤口判断,攻击精准有效,是心狠手辣的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迹——这更加令人心悸。

我咽了口唾沫,跪下开始检查。沉默和地精快步走进坟墓。地精用双手捧着一个滴溜儿乱转的琥珀色光球。“没流血。”我说出观察结果。

“它把血吸干了。”咚咚说道。沉默又拖出一具尸体。“如果有时间还会吃掉内脏。”第二个人从喉咙到小腹开了个大口子,心肝不翼而飞。

沉默走回坟冢。地精冒了出来,他坐在一块碎碑上摇了摇头。“如何?”咚咚问道。

“绝对是真家伙。不是咱们那些怪朋友搞的障眼法。”他抬手一指,那艘北方黑船还在密密麻麻的渔船和商船之间游弋巡逻,“坟里封印了五十四个。它们彼此为食,最后就剩下那一个。”

咚咚猛地蹿起来,好像被扇了一巴掌。“怎么回事?”我问道。

“也就是说,那家伙是这群怪物里最狠辣、最狡猾、最残忍、最疯狂的。”

“吸血鬼,”我嘟囔道,“活到今天的吸血鬼。”

咚咚说:“严格说来不算吸血鬼。它们是豹人。白天用两条腿走路,夜里用四条腿奔跑的怪物。”

我听说过狼人、熊人,老家那座城邦周围的农民时常讲起类似传说,但豹人可是前所未闻。我把这话讲给咚咚。

“豹人来自遥远南方那些茂密丛林,”他把目光投向海面,“必须把它们活埋才能治住。”沉默又扯出一具尸体。

吃心饮血的豹人,古老黑暗的智慧,再加上千年的恨意和饥渴;噩梦所需的配料算是备齐了。“你能制服它吗?”

“恩·葛莫都办不到。而我永远不可能跟他相提并论。臭老头试图摧毁一头年轻雄性豹人时丢了一条胳膊一只脚。咱们城里这头是雌兽,都老成精了。怨毒、残忍、聪明。我们四个也许能抵挡一阵;想打败她,没门。”

“但既然你和独眼知道这件事……”

“不,”他浑身颤抖,小鼓被捏得吱吱作响,“我们办不到。”

混乱平息。绿玉城的街巷鸦雀无声,好似一座死城。就连叛军都藏了起来,只有在饥饿难耐时,才会去城市谷仓找食儿。

市政官想给团长加码,但团长不予理会。沉默、地精和独眼开始追踪邪兽。那东西依照纯粹的动物本能行动,满足千百年来的饥渴。各党各派纷纷跑到市政官跟前要求保护。

副团长又把我们召集到军官食堂。团长没有浪费时间。“伙计们,目前形势严峻。”他踱着步说,“绿玉城想换个市政官,所有党派都要求黑色佣兵团闪到一边去,别保护现任市政官了。”看样子,这个道德困局的赌注越来越高了。

“咱们不是英雄。”团长继续说,“咱们凶悍。咱们顽强。咱们努力遵守契约。但咱们不能为注定失败的任务白白送命。”

我表示反对,以传统的立场质疑他的言下之意。

“眼下的关键问题是佣兵团的存续,碎嘴。”

“咱们拿了金币,团长。关键问题是荣誉。四百多年来,黑色佣兵团从没违反过协约条款。看看《规约之书》是怎么说的。这本书是在千夫长之乱时期,由史官寇罗尔所著,当时佣兵团在为白骨执政官效力。”

“你自己看去吧,碎嘴。”

我心中不快,“我要以自由战士的身份,坚持自己的权利。”

“他有权发言。”副团长给我撑腰。他是个比我还固执的传统主义者。

“好吧,就让他说。咱们又不是一定要听。”

我复述了佣兵团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最终发觉我是在跟自己争论,其实心底下早动着背叛的念头。

“碎嘴?你讲完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找个合理的漏洞,我就听你们的。”

咚咚敲出两下嘲弄的鼓声。独眼咯咯笑道:“这活儿就交给地精办了,碎嘴。在干上皮条客这份体面营生之前,他是个律师。”

地精上了套,“我是律师?你才是律师,你妈也是……”

“够了!”团长使劲捶了下桌面,“咱们都搞懂碎嘴了。赶快解决,找条退路出来。”

其他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甚至包括副团长。我作为史官的意见,比自己想象中还有分量。

“最明显的退路是协约持有方的死亡。”我实事求是地说。这句话飘在空中,就像一股陈腐馊味,又好似邪兽墓的恶臭。“考虑到咱们眼下的狼狈相,就算有个刺客溜进纸塔,又有谁能责怪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