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者凡内莎 1980年·夏天(第7/8页)
我记得在安娜失踪的前一个月,终于出现与我这几个星期观察她以来的行为异常之处。
那是一个周末前的放学时间,约是下午四点整。橘红的夕阳正斜照着整个城镇,给两旁单调的浅绿色住宅点缀上一点活泼的光彩。那天,安娜一反平日惯走的路线,穿过几条岔路与巷弄,来到了S镇的商店集中区。我跟在她的后头,心里正觉得纳闷,便看见她走向南西咖啡馆的门口,与坐在外边木头栏杆上喝啤酒的绿怪人哈特曼打招呼。
“好久不见。”哈特曼跳下栏杆,走到安娜的身边。
“我听说你在这里。听过大家形容某个流浪汉徘徊在这里的模样,我的直觉就是你来了。你是什么时候藏在这儿的?”安娜抬头望着他,眼神中充满温柔。
“有一阵子了,但是不晓得怎么约你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他低下头,踢了踢脚边下的小石子,“最近好不好?”他停下前后摆动的右脚,站定望着安娜。
“一样,没多大改变。”安娜耸耸肩,把背包从右侧肩膀换到左侧。她仍仰头望着他,如仰望一株高大的树木,微眯起眼睛,测量着这些日子彼此的改变与距离。不久,两人并肩走进了咖啡馆中。
我躲到旁边树丛的后头,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然后在他们进去店里十分钟后,我把齐肩的头发拨到脸上,也进入了咖啡馆中。
南西咖啡馆内比我想象中的宽敞,这天傍晚来得人颇多,里面的座位几乎都快要坐满了。木头装潢的吧台此时正散发着温暖且潮湿的气息,整家店则飘散着浓浓的奶油与烤面包的香气。南西正忙碌地穿梭在吧台与座位之间,她今天穿了一袭翠绿色的小洋装,蓬乱的红发松散地扎束在头顶上,整个人看起来朝气十足,似乎生意越好,那精神与动力也就越足。
我向南西点了一杯柠檬汁,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一坐上位置,就感觉底下的棉布坐垫吸满了阳光的暖气,让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就坐在安娜与哈特曼的座位后面,一抬头,就能与哈特曼对上眼。但是这种情况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他们两人完全没顾及旁边众人的目光,一径地只低头细声地聊着自己的近况。
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了。我一边啜饮着让我后牙根酸疼的柠檬汁,一边努力地想要偷听他们的对话,但就是听不见,只有含糊的几个字眼的尾音浮散在四周的空气中,然后迅速地与嘈杂的音乐融合在一起。我模糊地从眼前亲密的动作得知,他们是旧识,对彼此的气味还有习惯非常熟悉,没有任何陌生的阻隔挡在这些没见面的日子中间。
我吸光柠檬汁后,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敲着木质桌子,盯着吧台墙上的钟缓慢地往前走着。就在一长一短的时针与分针同时停在“6”附近的时候,哈特曼把面前已经空掉的杯子移开,背对我的安娜随他站了起身。
直到他们再度并肩地离开南西咖啡馆往城镇外边的石墙方向走去时,我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心头霎时涌上了一股被遗弃的悲怆感。我咬着下唇,在南西咖啡馆外头的大树旁跺着脚,无意识地在原地绕着圈子,才发觉我内心根本不想跟向前去,短短的几小时过去后,我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无意识地紧紧跟着她。
我已经被我心中以为跟自己一样的安娜丢弃了。她不是孤单的,她和我不同,她还有哈特曼。
一种奇怪的生疏气息从这中间挥发出来,或许这就是我从未明了的爱情。这陌生的气味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让我捂着自己灼热的脸颊,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在远方消失。
苏利文停下做笔记的动作,把右手指捂在自己的嘴唇上摩擦几下,说接下来的话题需要我的母亲在场。我从沙发上起身,进厨房叫喊正在炖煮鸡肉汤背对着我的母亲。她皱着眉头,关掉瓦斯炉,嘀咕着一些不耐的抱怨,转身跟在我的后头,一起走到客厅中。苏利文这时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僵硬地挺直站着,高大的他在这狭小的客厅里显得非常突兀。
“除了询问安娜的事情,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苏利文把眼光从我母亲身上缓慢地转到我的脸上。
“是关于什么事?”我妈的双手在碎花围裙上擦拭。
“您的大女儿,琳达。”苏利文简短地说出这个名字,然后把嘴巴闭紧。
我突然感觉脑袋浮升起大片的空白。琳达、琳达、琳达……我在心里重复地呢喃了这个名字好几遍,脑中的空白开始浮现出影像,是海报上那个咧嘴大笑的模样,笑弯的眼睛底部闪烁着一潭湿润的水汽。
身旁的母亲似乎也感觉到不对劲,脚步跄踉地退后了一步,我伸手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