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手机的女孩(第6/10页)
我给他们唱红星闪闪、唱花仙子、唱哆啦A梦,唱我会的所有的儿歌,实在没的唱了就开始唱崔健和许巍。
其实唱什么都一样,这帮孩子未必就听过我唱的儿歌,未必人家不把崔健的歌儿当儿歌听。他们不会说汉话,应该是群周边农区来的没上过学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后藏方言,和拉萨口音差别极大。
我一边唱歌一边看着这帮孩子乐。
好像这边的孩子们有个习惯,就是不抠鼻子,每个人都是鼻孔眼上糊着一块黑黑黄黄的鼻屎牛牛……加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花脸,那脸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了,上面汗水冲出来的泥沟一条条的清晰可见。衣服就更不用说了,我酒吧里的拖把也比他们的裤子能干净点儿。
可再不讲卫生的孩子也是可爱的,尤其是笑着闹着乐着的时候。
我让她帮忙拍了个照,那帮孩子推来推去的谁也不肯好好和我合影。
唱歌的间隙我对她说:接下来当是义务演出吧,反正挣的钱也够吃大包子了。
她身旁坐着一个脏脏的小女孩儿,应该是其中年龄最小的。
那小姑娘估计也就五岁的光景,一直吃着手指盯着她锡纸烫的头发看。
她摘下帽子,说:来,你可以摸摸呀……
我说:你别整那些没用的,这小丫头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那个孩子听懂了,小姑娘冲着她的方向,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脏乎乎的小爪子。
她把孩子的手抓住,一下子摁在自己头发上。
小姑娘“咯”的一声笑了出来,所有的孩子都叽叽嘎嘎地笑了起来,然后挨个儿来摸她的头发。这会儿轮到她笑了,一边笑一边说:哎哟哎哟别揪别揪……
嗯,从拉萨走到日喀则,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笑,难得。
玩儿了有好一会儿,又唱了几首歌,我累了,热乎乎的大包子在前方召唤我。我起身拍着屁股上的土,跟她说:收工走喽。
那群流浪儿中有个年龄稍大的孩子,自始至终手一直插在口袋里。
他盯着我起身的动作,忽然走了过来……
……
不论正在看这段文字的人是谁,我都想告诉你我打这段文字时双手有多么颤抖,呼吸有多么急促和粗重。
十余年过去了,我已从一个单纯莽撞的青年变成了个圆滑世故的中年人,我早已失去了我的西藏我的拉萨。可十余年前的那一幕,一直在灸刺着我,一直在提醒着我这一辈子该去坚持哪些放弃哪些,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到死之前该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
十余年前的日喀则午夜,那个孩子掏出了薄薄的一沓毛票,橡皮筋扎着,有七八张。
又黑又脏的手,抽出里面最新的一张,递到我面前,放在我手里。
他对我说:吐金纳[7]。
每一个孩子都学着他的样子掏口袋,往我们手心里一毛一毛地放钱。
他们对我们说:吐金纳。
他们要捡多少垃圾才能换回这么一点点钱……
我在拉萨见过一群和他们一样的小孩子,在街头跟着游客走出去好几条街只为了等一个可乐罐。他们捡起空罐子,你争我夺地放在嘴边舔上半天。
他们要捡几蛇皮袋垃圾才能换来一毛钱,他们要挣多少个一毛钱才能挣够一罐可乐……
可他们听我唱完歌后布施了我一毛钱。
还对我说谢谢。
我嗓子发干眼眶生疼,心口和胃里火烧火燎。
我看看站在我左前方的她,她低着头在掉眼泪,手捂在嘴上,又在不出声地哭。
贡觉松[8],若我来世复为人身,护持我,让我远离心魔,永远是个善良的人。
让我永远做个像孩子一样的人吧。
……
孩子慢慢都变得安静,他们围在她左右,有的蹲在她脚边抬头看她。
我和那群孩子一起,看着她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沉默地看着她,孩子们奇怪地看着她,简易路灯的黄色光晕铺洒下来,我们站在一幅中古的油画里,画外是海拔四千多米的蓝色日喀则,以及满天神佛海会诸菩萨。
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个带花的头绳。
是那个小小的小女孩子递给她的,应该是从垃圾里捡到的。
她噙着眼泪边走边戴,后来一直戴着一直一直戴到了珠峰,从她那天晚上戴上起我就没见她摘下来过。
……
十几年过去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四)
一口真气过萨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