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第6/13页)

【原文】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亦允若。至诚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

【直解】赞,是助。届,是至。帝,是帝舜。历山,是地名。旻,是仁覆悯下的意思。天心怜悯下民,所以叫做旻天。慝字,解做恶字。祗,是敬。载,是事。斋,是庄敬。栗,是战栗。夔夔,是斋栗的模样。允,是信。若,是顺。诚,是诚能感物的意思。昌言,是盛大德之言。班,是还。振字,与整字同意。诞字,解做大字。敷,是布。干,是楯,羽,是羽旄,都是大乐中舞者所执。两阶,是东西两阶。格,是至。禹征有苗,兵临其国,已三十日,而苗民犹恃顽负险,违逆命令,未肯服从。当时伯益随禹出征,见师旅久劳于外,欲劝禹罢兵,乃赞助一言于禹说道:“苗民之顽,与其加以威,不若化之以德。盖惟德可以感动天心,虽是冲漠无朕,至为高远,而此德之所昭升,实无远而不到,比之用威尚力,自不同也。大凡人志气盈满者,必招损伤,谦虚自处者,定受利益,这个乃天道之自然。如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就是满招损的道理;阳消必长,阴微必盛,就是谦受益的道理,乃一定而不可易者也。知天道之自然,则今日之事,惟当谦以修德,而不可自满以伐人矣。昔帝舜初在微贱之时,曾耕于历山而往于田。此时他的父亲瞽瞍,惑于后妻少子之言,常欲害帝。帝自以不得父母的欢心,悲怨思慕,日日呼旻天而号泣,又呼父母而号泣。虽是他父母不慈,然帝之心,只说父母岂有不是处,还是我为子的孝道未尽,皆自认以为己罪,自引以为己恶,不敢有一毫归咎父母之心,只是敬修他为子之事。在瞽瞍面前,夔夔然庄敬战栗,愈加恭谨,不敢少懈。瞽瞍虽愚,被他孝心感动了,也欢喜信顺,化而为慈矣。夫瞽瞍,父也,尚可以孝感。今有苗虽顽民也,独不可以德化之乎?然不但人心可以诚感,便是鬼神至幽,无形与声,若能致其诚敬以事之,则鬼神亦将感通,洋洋乎来格来享矣。今苗民虽顽,亦人类也,又岂有不可以诚感者乎?诚能绥之以文德,而怀之以至诚。彼苗民者,将不威而自服矣,又何必勤兵于远哉?”夫伯益劝禹罢兵修德,真可谓盛德之言矣!故禹即拜而受之,深以其言为是,就依他的言语,班师整旅,以归京师。帝舜亦有感于伯益之言,于是弛其威武,大布其文命德教,而不复以苗民之顺逆为念。这时节,朝廷清晏,恬然无事,惟有那执干楯的,与那执羽旄的,雍雍然相与舞于东西两阶之间而已。但见德化所被,无远弗届。从禹班师之后,才七十日,而有苗已回心向化,群然来格。伯益修德之言,至是验矣。夫苗民一也,以兵临之则不服,以德威之而即来,可见服远之道,惟在内治之修。而虞廷雍容太和之景象,千古之下,犹可想见焉。

皋陶谟

谟,是谋议。这一篇书,是史臣记皋陶所陈告于帝舜的谋议,故名为皋陶谟。

【原文】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

【直解】曰若,是发语辞。允迪,是实践。谟,是陈说道理。明,是明尽。弼,是救正过失。谐,是可否相济的意思。思永,是思虑长远。惇,是厚。庶明,是众贤人。励翼,是勉励辅佐。迩,指家国。远,指天下。史臣说,稽考古时,皋陶曾陈谟于帝舜说道:“人君不患臣言不尽,惟患己德之未修。为君者,诚能躬行实践以修其德,真真实实的要做圣君,无一毫虚假、间断,则其臣知君必乐于闻善,而所以为之谋者,有知必言,有言必尽,启心相告,无有隐匿而不明者矣。又知君必乐于闻过,而所以弼其失者,一俞一吁,一可一否,同心共济,无有畏忌而不谐者矣。若人君不能修德,或修德而未实,则臣下不免望风顺旨,欲进一言,恐君未必能听,欲谏一事,恐君未必能容,尚何谟明弼谐之有哉!然则人君欲臣下之尽言,不可不自勉以为纳忠之地也。”当时大禹同在帝前,有味皋陶之言,深叹以为然,又问:“迪德之义,其详如何?”皋陶对说:“美哉汝之问也。彼人君一身,乃万化之原,必兢兢业业,谨慎以修其身,凡一言一动,皆深思远虑,务求至当,为长久之计,不敢轻易苟且,取便于目前。这才是允迪厥德。由是自身而推之家,则九族之亲属,化于其德,莫不以恩相厚,以礼相序,而家可齐矣;自身而推之国,则群臣之明哲者,感于其德,莫不勉励以辅佐之,而国可治矣。不特如此,又自家国之近,可达天下之远,使天下无不平者,亦在此修身思永上推之耳,岂有他哉!”禹以皋陶所陈,为盛德之言,遂屈己而拜之,说道:“汝言甚是,真为君者之所当知也。”大抵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皋陶陈谟,必始于修身。《大学》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亦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