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第4/13页)

【原文】帝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惟乃之休。”

【直解】俾,是使。风动,是说德教感民,如风之动物一般。帝舜因皋陶称颂其德,又申言以归美于皋陶,说道:“民不犯法,上不用刑,此固我心所愿欲者,而未必其能遂也。今也我欲民不犯法,而民果不犯,我欲上不用刑,而刑果不用,使我得遂其所愿,以臻于至治,教化流行而四达,就如风之鼓动万物,无远无近,莫不靡然顺从者,皆由汝能明五刑以弼五教。故民莫不从上之化,至于若是耳。这是汝之休美,有不可得而辞者,使非汝,则我好生之念虽切,亦何能遽洽于民哉!”然皋陶虽明刑,使不遇帝舜之君,则其志岂能尽行。故天下后世,不多皋陶之功,而多帝舜之能任贤也。

【原文】帝曰:“来!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

【直解】降水,即是洪水。允字,解做信字。满,是自足。假,是宽假。懋,是茂盛。嘉,是称美。丕绩,是大功。乃字,解做汝字。历数,是帝王相承的次序,如历书岁时节气,先后有序的一般,所以教做历数。陟,是升。帝舜虽称美皋陶之功,而摄位之命,终当归之于禹,故又申前意以命之,说:“来汝禹,昔日洪水为灾,逆行泛滥,乃天示儆戒于我。当是时,汝尝奏说,这洪水当如何浚决,当如何疏导。后来见汝行事,一一都如其所言,信而有征。到如今果然地平天成,府事允治,而大功克就,此惟汝之贤,在廷诸臣,皆不能及也。然常人于功成之后,未免有满足自恕之心。汝虽为朝廷立了许多的功绩,然观汝之在国,则荒度土功,敷布文教,一念祗承孜孜焉,未常少怠。观汝之在家,则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凡事省约,兢兢然未尝少纵。且自视歉然,日惟不足,初无有一毫盈满之心,宽假之意,此亦惟汝之贤,在廷诸臣,皆不能及也。然汝虽不自矜夸其能,而其能之实有不可掩者,天下的人,自然敬服,谁来与汝争能;汝虽不自张大其功,而其功之实有不可掩者,天下的人,自然推让,谁来与汝争功。夫汝德冠群伦、功盖天下如此,我因此懋汝之盛德,嘉汝之大功,知天命人心,咸归于汝,帝王相承的次序,决定在于汝之身而不能外。汝日后终当升此大君之位,以为天下臣民之主。今日总师之命,岂可得而辞哉!”

【原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直解】危,是危殆。微,是微妙。舜将传位于禹,遂授他治天下的心法,说道:“人只是一个心,但其发于形气之私的,叫做人心;发于义理之正的,叫做道心。如耳欲听声音,目欲视美色,又如顺着意的便喜,逆着意的便怒,这都是人心。此心一发,若无义理以节制之,便流于邪恶而不可止,岂不危哉?如当听而听,当视而视,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各中其节,这便是道心。这道心,人皆有之,但为私欲所蔽,才觉发见又昏昧了,所以微妙而难见耳。人心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若不知辨别,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所以治心者,要于吾心念虑萌动的时节,就精以察之,看是人心,看是道心,分别明白,不使混杂。既精察了,就要克去了人心,专一守着道心,使常为一身之主,而不为私欲所摇夺。夫既察之精,而又守之一,则方寸之间,纯是天理,凡百事为,自然合着正当的道理,无有太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盖天下之治,皆本于心,而端本之学,正心为要。故舜之命禹,叮咛告戒如此。先儒说,这十六个字,开万世心学之源,道统之传,实自此始,为君者不可不知。

【原文】“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直解】稽,是考证。询,是咨访。庸字,解做用字。上文帝舜既授禹以存心出治之本,此又以听言处事之要告之,说道:“人君听人的言语,必其言之历历有据,本于古人之格言,则听之可也。若无所考证,驾空悬虚说出来的,这是无稽之言。若听了这样言语,必然淆乱国是,妨害政事,法宜绝之以勿听焉。人君用人之谋画,必其谋之曾经咨访,合于众论之同然,则用之可也。若是不加咨访,独任己见,发出来的,这是弗询之谋。若用了这般谋画,必然拂逆人情,违背公论,汝宜拒之以勿用焉。”此二者听言处事之要也。夫舜明目达聪,用人之善,如恐不及,乃亦有不听之言,不用之谋何也?盖公听并观,所以来天下之善;审察辨别,所以求事理之中。若徒知听言之为美,自己全无权衡主宰,一概都要见之施行,则将至于议论纷纭,可否淆乱,其败谋偾事,与拒谏遂非者,为害一而已矣。故人君为治,固贵于用言,尤贵于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