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回现场(第15/24页)
有史料说,当时的明朝军队打仗时,士兵躺在地上不肯动,军官“鞭一人则一人起”,可是这个起了那个又趴下,说他们是军心涣散也罢,全无斗志也罢,或许,这都是一群半死的病人。
邱仲麟在这里也同意曹树基的看法:崇祯十六年的大疫,间接造成了北京的沦陷与明朝的灭亡。
战争与病菌
但是,这里仍有疑问。首先就是,李自成的队伍攻进一个大疫之城,他们自己难道不会被传染?下一个问题就是,那么清军呢?李自成仅仅在北京待了42天,接着是另一拨改朝换代,清朝人进来在北京建都,他们不会感染上大疫?
曹树基对此的解释是,李自成进城的时刻恰逢其时。正好到这个时候,北京的腺鼠疫已经基本平息,而肺鼠疫,因为天气转暖,还没能流行开来。
这里要解释一下腺鼠疫与肺鼠疫。一般人们都知道,鼠疫是一种由老鼠传染的烈性传染病。具体说,是由老鼠身上所带的跳蚤,将鼠疫杆菌传染给了人。这是腺鼠疫。腺鼠疫的显著特征,就是淋巴结肿大溃烂。而肺鼠疫,常常是由腺鼠疫转化而来,表现为剧烈胸痛、咳嗽、吐血。肺鼠疫的厉害,在于它是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已经不需要老鼠作为中介,类似SARS。但是肺鼠疫的流行一般都是在冬天,需要在气温低的条件下。
“每一种疾病,有每一种疾病的机理。腺鼠疫的流行,到了老鼠和人都死到一定程度时,它就会平息下来。这个时候李自成来了。如果李自成早几个月进来,他们也会被鼠疫消灭掉,不过,到最终清军还会进来,这个大趋势不会变。历史的演变真是非常有意思。”曹树基说。
在这个1644年的春天,李自成进北京又退出北京的前后,从曹树基研究的史料上看,在天津及南方,继续流行鼠疫。疫区一直伸延到了苏州、杭州。从症状的描述来看,既有腺鼠疫,又有肺鼠疫。
今天,人们可以在网上看到关于鼠疫与明末清初历史变局的各种假说。有人说,李自成的部队后来与吴三桂及清军的决战之所以大败,就是因为在北京已经感染了鼠疫,丧失了战斗力。到后来,李自成屡战屡败一溃千里,就是这个原因。而清军,占领北京后又迟迟不南下,听凭南明建立流亡政府抵抗,也是这个原因。
对此,曹树基并不敢认同。“李自成进北京后,应该说鼠疫对战争是没有直接的影响了,后来发生的那些都属于政治史了。至少从史料上来说,没有李自成及其部将士兵染病的记载。”
“这一点确实比较诡异。从历史记载上看,李自成的部队经过的地方,都变成了疫区,发生了大疫,但是确实没有李自成部队本身受感染的记录。”
关于战争与疾病的因果关系,曹树基的合作者李玉尚曾写过一篇论文,讲述太平天国战争时,霍乱的流行怎样对这场战争发生影响。
在同治元年七月,太平天国战争已经到了决战时刻。清军一方,曾国藩的部队本来已经形势大好,满以为可以一举拿下南京。不想,一场凶猛霍乱使得“士卒十丧四五”,死去的人数以万计,有时军中病人连侍候服药的人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正是太平天国一方大举反攻的好时候。可是,霍乱同样也袭击了他们的军营,使得他们也无力进攻。这样,战争进入了僵持。本来预计马上会结束的战争,又拖延了三年。”李玉尚说。
这是最典型的疾病直接影响战争的事例。而李玉尚的论文和结论,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自曾国藩的书信。
在以往,人们只关注明末清初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战争,在正史中,关于这段历史时期的疫病记载不但少而且相当模糊。曹树基说,他做这段研究时,看了大量地方志,而邱仲麟的研究,大量历史资料是来自明人的笔记。
如果我们仔细去对应战争的轨迹与疾病的轨迹,仍会发现许多对不上的地方。或许,疾病流行本身的规律我们还没有悟透;或许,是因为当时的记录者也好,后世的阅读者也好,目光早已被那改朝换代的大事变所遮蔽,已经无暇关注到在翻天覆地的狂飙之中,那藏在人间角落里的小小老鼠。
人与鼠:战争与和平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鼠疫最初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明末的几场大鼠疫,都是从山西开始的?曹树基开始注意到,自明清以来,山西长城口外地区的自然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就是说,从这时候开始,有大量的汉人迁入,大片原来的牧场被开垦成农田,这里的生态环境变了。
历史记载,大批汉人进入塞外是在明嘉靖年间(1533-1534),大同边卫发生变乱,许多汉人逃往口外投奔蒙古俺答。他们还大肆招徕汉族逃民在那里耕田。也有记载说蒙古俺答也从内地虏掠汉人过去,从事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