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魏政权后期的战争模式(第10/13页)

随着二人的书信往还,时间已经进入北魏正始三年(506年)春,元英预计的克城日期也逐渐推迟到四月末。但到三月底时,淮河突然涨水,梁军战舰乘水势破坏了桥梁。与淮北交通断绝引起了魏军的惊恐,加之已连续作战近一年,魏军战斗力已极大削弱,在梁军攻击之下全线崩溃,纷纷弃营逃命,在梁军追杀之下,“士众没者十有五六”[67]。元英与残部逃回寿春。梁军此次也吸取了元英的教训,不再进攻寿春。此次魏梁大规模战事宣告结束。

505—506年的魏梁战事总结

此次战事结束后,双方态势与开战前变化不大。相对比较明显的变化是梁军夺回了合肥,阻断了寿春魏军南下之路,为历阳的长江渡口提供了保障。双方在战争中都暴露了一些弱点。

梁军:在此次战争的两个阶段,即505年春夏的进攻和505年秋至明年夏的防御阶段,梁军都有之前宋、齐对魏战争的先例。但在宏观战略和具体战术方面,此战仍有较明显特点。

此战前期梁武帝最大的失策,就是以缺乏战争经验的宗室萧宏担任前线统帅,其怯懦导致了梁军坐失战机和惨败。第二阶段的钟离防御作战,没有了无能宗室的掣肘,前线统帅曹景宗、韦叡等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才实现了胜利。但梁武帝萧衍并未从此战吸取足够的教训。此后梁朝的北伐,也多以其子侄为统帅,极少有值得称道的胜利。这是梁武帝总结了宋、齐易代的经验,防范武将坐大而采取的制约手段—毕竟萧衍本人也是从雍州刺史起兵夺权的。前线统帅无能,梁朝将领需要更多地按照皇帝的旨意行事,但梁武帝本人的军事素质也不高。他在起兵夺权之前,曾经历过两次魏齐战事,但都表现不佳(梁朝正史对萧衍进行了不少粉饰,但仍无法掩盖)。他起兵反对东昏侯萧宝卷的战事,仅在攻击郢城上就耗时数月,其运筹能力和实战经验都比较平庸,只是因为萧宝卷更为昏庸无能,才使得萧衍成功夺权。这一素质“短板”造成梁武帝执政数十年间的对外战争都无甚建树。当然,萧衍为帝有其所长,就是处理内政,特别是防范武人势力崛起、消弭统治阶级上层的冲突,使得梁朝维持了近半个世纪的安定局面。但萧衍最终被叛将侯景的数百人武装以戏剧性的方式攻占都城,身死国灭,仍和他平生的这一“短板”有关。

战术方面,此次梁军的经验积累,主要表现在依托河流作战的战术运用方面。在前期韦叡所部进攻合肥时,就先修堤堰提升肥水水位,[68]然后“起斗舰,高与合肥城等”[69],驶到城墙边直接攻城。此举比步兵的攻城器械效率高很多,所以顺利攻克合肥。到梁军解救钟离之围时,为了突破魏军在淮河上的桥梁及木栅,也建造了和桥梁一样高的战舰,乘涨水破坏了魏军桥梁。此后,以战舰直接临岸攻城的战术(往往结合修筑堤堰,以及使用“拍杆”毁坏城墙),在梁朝及陈朝的战争中得到了广泛运用。筑堰抬高上游水位以便攻击的战术,在此后也应用得越来越广,最极端的表现则是梁武帝在514—516年修筑的截断淮河的淮堰。

魏军:从战术和动员形式上,宣武帝时期的北魏军队已经习惯了在淮河流域的战争,其具体形式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攻坚战、守城战。北魏在后方征发一年期戍兵的制度也已经定型,且与对南战争季节规律相吻合。

此次魏梁之战北魏方面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朝廷(皇帝)与前线统帅之间的沟通、协调。此前北魏皇帝大多有亲临战场指挥的传统,但从宣武帝开始皇帝不再离开都城,与前线统帅之间的联系需要靠书信和特使传达。后方朝廷要从维持战事的资源、各战略方向的均衡出发,进行综合考量;前线统帅则只关注局部战场,且往往受到立功冲动的驱使,不惜将战争扩大化。宣武帝即位以来元澄、元英两次兵败钟离,都是由此引发。

这一特点又和北魏的政治形势、军事特点有直接关系。自拓跋珪开国以来,北魏一直是君主集权的政治模式,边防兵力、补给也都由朝廷统一筹措,由后方州郡供应,边州将帅没有拥兵自重的可能。而东晋、南朝边境将帅(都督或刺史)独立性相对较强,较多地依靠本辖区资源维持军力。这使得南方将帅对于战争比较谨慎,以避免造成“自己的”力量损失。而对于北魏将帅,军队皆是国家所有,战败的损失与己并无切身关系(虽然可能受到降职等处分),战胜则仕途顺利,所以往往会贸然发起战事。且北魏军队调动速度快,可以很快从后方援助前线,而南方水运缓慢,就没有这种优势,所以北魏的边境将帅也更敢于发动攻势,并向朝廷请求更多的兵力,最终酿成506年钟离之战式的大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