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现实中的社会主义”(第13/14页)
可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发展就完全两样。自从50年代初期凶残的清算风暴结束之后,人民变得政治冷淡,不过却小心翼翼,开始试着解除斯大林套上的箍咒。进入60年代下半时期,这一发展如滚雪球般加速扩大(包括共产党内的斯洛伐克人),为党内提供了潜在的反对力量。1968年党内发生政变,当选党的书记的是斯洛伐克人杜布切克(Alexander Dubček),因此也就不足为奇。
但是另外一个不同的问题,即经济改革刻不容缓的重大压力,以及如何在苏维埃式的体系里,注入一点理性和弹性,在60年代也成为难以抗拒的洪流。我们在以下将会看见,这种感觉,此时普遍感染了整个共产党集团。经济上解除中央极权,这项要求本身虽然不具政治爆炸力,可是一旦与知识解放甚至政治解放的呼声相结合,就立刻变得极具爆炸性了。在捷克斯洛伐克,这项要求的呼声尤其强烈,一方面固然由于斯大林作风在捷克实行得特别残酷且长久,再一方面也因为眼前政权的真相,与自己心中依然保有的理想差距太大,令许多共产党员感到心惊不已(这种感受尤以党内知识分子为强烈。当初纳粹统治前后,共产党的确拥有过民众的真心拥戴)。正如许多被纳粹占领过的欧洲地区,共产党曾是地下抵抗运动的核心,吸引过无数年轻的理想分子,他们的奉献承诺,在那时候是一种多么无私的保证。希望的明灯,加上可能面对的苦难与死亡,除此之外,一个人在加入共产党时(就像笔者的一位友人,于1941年在布拉格参加共产党时的心情一般),难道还会有其他什么期望吗?
一如常态,改革的动力往往来自上层,即来自党内,其实看看各共产党国家的结构,这种情况根本无法避免。1968年“布拉格之春”(Prague Spring),在政治文化动荡骚乱的先导之下,与当时全球性学生运动同时爆发(参见第十章)。这一场全球学生运动,属于极少数能够跨越地理阻隔及社会阶级鸿沟的事件。于是从加州、墨西哥,到波兰、南斯拉夫,各地同时发动了多场社会运动,多数以学生为中心。捷克斯洛伐克当局的“行动纲领”,本来是否会为苏联接受,很难论定,不过它当时试图由一党独裁转向多党民主的举动,的确相当危险。东欧苏维埃集团的凝聚力量(恐怕甚至连其基本存在在内),都似乎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布拉格之春”愈发暴露并进而深化了这道内部裂痕。一边是缺乏群众支持的强硬派政权(比如唯恐捷克斯洛伐克的影响,将导致自己国内也趋不稳的波兰与民主德国),它们对捷克斯洛伐克事件批评甚激;另一边则是为多数欧洲共产党,并为改革派匈牙利人热烈支持的捷克斯洛伐克民众。后者的支援力量,尚来自集团之外,包括南斯拉夫有铁托领导的独立共产党政权,以及1965年来以齐奥塞斯库为新领导的以民族主义立场与莫斯科渐远的罗马尼亚(但是对于国内事务,齐奥塞斯库却与共产党改革派完全背道而驰)。铁托与齐奥塞斯库均曾访问布拉格,受到当地民众英雄式的欢迎。此情此景,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斯科内部纵有分歧迟疑,也决定当机立断,以武力推翻布拉格的政权。苏联此举,为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画上了句点——其实它早已于1956年出现裂痕——但是也帮助苏联集团再度苟延了另一个20年。不过从此开始,它的结合只能在苏联军事干预的恐吓之下勉强存在。在苏联集团的最后20年里,甚至连执掌政权的共产党领导人,也对自己的作为失去了真正信仰。
与此同时,独立于政治事件之外,对苏联式中央计划经济体制进行改革的要求,变得更为刻不容缓。就一方面而言,非社会主义的发达经济在此时开始突飞猛进,繁荣景象前所未见(参见第九章),越发加深两大体系之间的差距。这种现象,在一国之内两制并存的德国尤为明显。就另一方面而言,原本直到50年代一直领先西方的社会主义经济,此时却明显地开始落后。苏联的国民生产总值,由50年代5.7%的年增长率(几乎与1928—1940年间头12年的工业建设同速),一路下滑,先降为60年代的5.2%,70年代前半期的3.7%,以及后半期的2.6%,到戈尔巴乔夫掌权之前的5年(1980—1985),已经陷入2%的低谷(Ofer,1987,p.1778),东欧国家的记录同样悲惨。为了使系统变得比较有弹性,60年代,苏联集团各国纷纷开始进行改革的尝试,基本上是解除中央全盘计划的手段,甚至连柯西金为总理的苏联也不例外。可是除了匈牙利外,一般都并不特别成功,有些甚至起步维艰,毫无成效,或像捷克斯洛伐克那样由于政治上的理由,根本不让实行。至于社会主义大家庭内的独行侠南斯拉夫,出于对斯大林主义的敌意更一举废除了中央计划型的国有经济,在70年代进入一段茫然不定的新时期。东西双方,已无人再对“现实中的社会主义”经济抱有任何期待,人们都认定它绝对不可能迎头赶上非社会主义的经济了,而且,恐怕连并驾齐驱都难办到。不过当时,虽然张望前路,路上云雾似乎比以前为多,但是短时间内,似乎也无足堪忧。然而,不久这个状况就要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