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剥玛尔叙阿斯的皮(第3/4页)

署名室顶棚上四幅矩形画的最后一幅,《阿波罗与玛尔叙阿斯》(Apollo and Marsyas),大部分艺术史家同意系出自索多玛而非拉斐尔之手。这幅画以音乐竞技为主题,对一五○八年至一五○九年冬的罗马而言是很贴切的题材,对索多玛而言,事实证明也是很适合发挥的题材。

玛尔叙阿斯与阿波罗较量音乐的故事,历来被包括希罗多德、奥维德等多人谈过。这场竞赛实力悬殊,一方胜算不大,一方拥有无上权力。阿波罗是大神,掌管包括音乐、射术、预言、医学在内的众多事物;玛尔叙阿斯属于西勒诺斯(级别较低的森林之神),即长相丑陋、类似萨梯(森林之神)的动物种族,在艺术家笔下,常被画成长着驴耳朵的样子。

根据神话,玛尔叙阿斯拣到阿西娜发明的笛子。话说阿西娜为模仿蛇发女怪美杜莎遇害后另两名蛇发女怪发出的凄切恸哭声,制作了这支笛子。它的确逼真再现了这悲伤的声音,但这位爱慕虚荣的女神用它来吹奏曲子时,从水中倒影发现自己长相变丑,愤而将它丢掉。玛尔叙阿斯有了笛子后很快就成为吹笛高手,于是自信满满地向阿波罗叫战,要以笛子挑战他的弦乐器里拉。玛尔叙阿斯此举实在鲁莽,因为阿波罗曾以大胆向他挑战射箭为由,杀了自己的孙子欧律托斯。阿波罗同意应战,但附加了可怕的条件,谁输了就任由对方处置。

结果一如预期。在众缪斯神作为裁判下,阿波罗和玛尔叙阿斯使出浑身解数,一时分不出高下,但阿波罗巧妙倒转里拉,继续弹奏,无法如法炮制的玛尔叙阿斯立即技穷。获胜的阿波罗随后行使他赢得的权利,将玛尔叙阿斯吊在松树上,活活剥皮致死。林中动物为他的惨死而号哭,泪水化作米安德河支流玛尔叙阿斯河。笛子随河水漂流而下,最后被一个牧童从水中拾起。牧童颇识时务,将笛子献给也掌管牛羊的阿波罗。玛尔叙阿斯的皮则成为博物馆展示品,据说古时候放在位于土耳其境内的凯莱奈展出。

千百年来,世人赋予这则神话多种诠释。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说,这故事阐述了笛子所激起的阴沉、狂暴的激情如何为阿波罗较平静的里拉琴声所征服。基督教的道德家一样不同情玛尔叙阿斯的遭遇,认为这场竞赛如同一则寓言,说明了人类的狂妄自大如何在更高明者面前灰飞烟灭。

索多玛这幅画描绘的是阿波罗获胜的那一刻。阿波罗接受月桂冠,同时向落败的玛尔叙阿斯伸出食指左右摇动,轻蔑地啧啧感叹。玛尔叙阿斯被绑在柱子上,阿波罗的一名心腹站在他身旁,手拿着刀子在这位落败者鼻子下面,急切等着主子的命令,准备一刀割下。

索多玛画这幅画时,赫然发觉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与才华洋溢的拉斐尔共事的他竟就像那位处于劣势的玛尔叙阿斯一样,那份嘲弄,想必是点滴在心头。在梵蒂冈工作的这些画家,不仅要和西斯廷礼拜堂的米开朗琪罗及其团队竞争,团队内彼此之间显然也在竞争。就像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所发现的,赞助者常在他们所聘的湿壁画团队里安排内部竞赛。举例来说,一四八○年代佩鲁吉诺和其团队绘饰西斯廷礼拜堂墙面时,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决定颁奖给他认为最优秀的艺术家,结果却让众人跌破眼镜,竟由被认为是这里面最差的科西莫·罗塞利获得。

梵蒂冈这场竞赛的条件,在某种程度上,比西克斯图斯所定的条件更无情。索多玛和其他艺术家一样,已拿到五十杜卡特的报酬,作为他绘饰这个房间的前金。[15]这笔钱约相当于六个月的工资,因而他想必明白合约期满后,自己大概不会再获续聘,且深知教皇有意要他和拉斐尔以及其他艺术家一较高下,以在布拉曼特找来的众艺术家中,找出最胜任各室绘饰工作的湿壁画家。

索多玛就和玛尔叙阿斯一样,不久就落败了。《阿波罗与玛尔叙阿斯》是他为梵蒂冈宫所绘的最后一幅画,因为一五○九年初他就被拿掉职务,被拉斐尔取代,原因非常简单,拉斐尔在构图和执行上都比他出色。在索多玛还常采用干壁画法时,这位年纪较轻、较无经验的艺术家就已展现出出色的真正的湿壁画法功力。[16]

被请出梵蒂冈的不只索多玛,包括佩鲁吉诺、平图里乔、小布拉曼特、鲁伊希在内的该团队其他人也遭免去承制权,他们半完成的湿壁画则注定要被全部刮掉,以腾出空间让拉斐尔恣意挥洒。教皇惊叹于拉斐尔在署名室的表现,于是下令将梵蒂冈各房间的绘饰工作全交给这位来自乌尔比诺的画家,他与米开朗琪罗的对抗因此更为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