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35/40页)

于是她们中派生出了女“独身族”。

她们成功了或失意了、受伤了以后,从社会大校场上抽身便走,这意味着人生“战略”上的一种转移或撤退。倘为成功者,带着伤痕大隐于市,体会功成身退的自慰。毫无家族权力背景的女性,徒手打天下并且获得某种成功居然不曾受过伤,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这样的事是不多的。倘为失意者,则一边自疗伤口一边总结教训,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失意本身即伤痕,而且大抵又是由男人造成的。这一类女性不仅内心更加地“方”了,而且其外也不复“圆”。那曾“圆”过的外形变得模糊了,晕开了,边线若有若无了。如果说晕是月亮的框子,那么以守为攻是她们的心理的框子。她们的心理在那一框子内其实并不万念俱灰,而是处于高度的“备战”状态。倘她们东山再起拥有了一定的实力,她们往往对男人具有报复性。即使并不如此,也往往对男人不屑一顾,予以轻蔑。当然,也有人陷于较长久的自哀自怜不能自拔。更有人并不急流勇退,以独身“女强人”的姿态为自己标定一个比一个高的目标,鼓励自己实现一次比一次大的野心。企图在这种无休止的过程中忘记自己是女性,仿佛变成了中性人。

女“独身族”们几乎没有不自言独身潇洒、独身也美好的。

然而我们知道,女性一旦成熟为女人,独身肯定是不自然的,不美好的。

独身只在一种情况下可称为理智的选择,那就是形式上的糟糕的婚姻。

这一种相对性,决定了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独身的选择起点是较低的。

她们也知道这一点。

知道而偏说独身的潇洒和独身的美好,足见她们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又是多么的内心苦楚。

让我们祝愿她们都能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告别她们本性上其实并不愿恪守的“独身主义”。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些女大学生们,第一崇拜财富,第二崇拜权力,第三崇拜明星,第四崇拜女性的性魅力,第五,具有极端地自我崇拜……因人而异,还可以列出另外的许多条。但前四条无疑已包含了她们最主要的崇拜内容,无非顺序的先后不同。

她们中毕业后分配在电台、电视台、报刊杂志的文科大学生们,按着自己的喜好一改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中国综合文化的老面孔。电台、电视台的节目审查制度依然相当严格,她们的喜好每每受阻。但是今天看来,她们已按着自己的喜好占领了全国大多数报刊杂志的半壁江山。如果说中国的大文化内容空前丰富了,风格空前绚丽了,包装特别多彩了,那么有她们的一份功劳。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大文化酸味儿多了、嗲味儿多了、娇味儿多了,未免太甜了、太软了、太媚了、太性感了,那么也是她们苦心营造的结果。

说到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大文化的性感,肯定有人急欲反驳。其参照又肯定是西方大文化——的确,我们还远没裸到他们那么到处可见的程度。

不过我以为,女性肉体的彻底的裸,要么美,要么妖,要么媚,要么邪,因为彻底,性的意味公然了,一眼望去,想象夭折于全部的展现之前,面对其“性”反而没了太多所“感”。

这就好比男人可以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较少的女人,却实难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非常之透的女人。女人不是穿得少而是穿得透,据我看来,便等于放射着邪性了。

有些经营报刊杂志的女编者们,似乎很精通“透”的学问。连她们所撰所编之稿、所拟定之标题,也每每“透”出女性荷尔蒙的并不见得芬芳的气息。

这一种“透”的学问,从报刊杂志上借用到了舞台上。由封面、由文字而至演出服,不露,但是极“透”;不裸,但是意在性感的用心一目了然。

林语堂对此曾有过这样一番言论:“艺术使现代人有了性的意识,这一点我是不怀疑的。第一步是艺术,第二步是商业对于女人身体的利用,由身体上的每一条曲线到肌肤的波动上去,最后一步是涂脚指甲。我不曾看见女人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那么完全受商业上的利用,我不很明白美国女人对于利用她们的身体这件事情,为什么服从得那么温顺。把这种商业上利用女人身体的行为,和尊重女人的观念融合起来,是很困难的。”

他还说:“因此今日的人要‘艺术化’的时候,只须拿起一本杂志,将广告看一下。”

在20世纪90年代,在中国,女性挖空心思地“艺术化”自己的身体,积极地为商业之目的服务。她们干得往往比以此为职的男人们还来劲儿,还内行,甚至还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