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34/36页)

“回家吧。”他握住雷夫的胳膊。在他的左侧,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手: 用没有了血肉的手指。有个鬼魂在一旁走着: 是亚瑟,坚定而苍白。他心里想,亨利国王,是你把他拉了出来;现在你再把他送回去吧。

* * *

1529年7月: 伦敦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绅士。身体健康,记忆健全。留予其子格利高里六百六十六英镑十三先令四便士。以及羽毛褥垫床,长枕,黄色土耳其绸缎被,弗兰德斯工艺组合床,雕花衣柜,碗橱,银器,镀银器物及十二枚银汤匙。还有农场的租契,由执行人代为保管,直至他完全成年,在他成年之日还将得到两百英镑价值的黄金。留予执行人的数目,用以照顾他的女儿安妮和他的小女儿格蕾丝以及支付两人的嫁妆。赠予他的外甥女爱丽丝•威利费德的嫁妆;礼服、外套和马甲赠予他的几个外甥;各种家常用品、部分银器以及执行人认为她应该拥有的其他东西留给茉茜。赠给他已故妻子的妹妹乔安及其丈夫约翰•威廉逊的遗产,还有给她的女儿小乔安的嫁妆。留给仆人的钱。四十英镑平均分给四十个穷人家的女儿,在她们出嫁时给予。二十英镑用于修路。十英镑用于给伦敦监狱里的贫困囚犯提供食物。

他的遗体葬于他去世时所在的教区,或者根据执行人的意见下葬。

剩余的遗产用于为他父母做弥撒。

他的灵魂交给上帝。他的书籍留给雷夫•赛德勒。

当夏天的病疫卷土重来时,他对茉茜和乔安说,我们是不是该把孩子们送走?

朝哪个方向送呢,乔安说: 不是为了反驳他,而是想知道答案。

茉茜说,有谁能跑得过它吗?她们自我安慰地认为,这种病既然去年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今年就不会那么凶猛了;他觉得事情并不一定是这样,他还觉得,她们似乎赋予了这种非人性的病疫以某种人性的——或者起码是兽性的——智力: 狼下山来到羊圈,但不是在人们带着狗等待着它的夜晚。除非她们认为病疫不仅仅具有兽性或人性——认为是上帝藏在幕后——是上帝在玩起了老把戏。当沃尔西听到从意大利传来的坏消息,说克雷芒已经与皇帝签订了新的条约时,不禁垂下了头,说,“我的主人真是变化无常。”他指的不是国王。

七月的最后一天,坎佩吉奥红衣主教宣布使节法庭休庭。他说,这简直是以他人痛苦为乐的罗马假日。有消息说,国王的老朋友萨福克公爵在沃尔西面前拍了桌子,并当面威胁了他。他们都知道再也不会开庭。他们都知道红衣主教失败了。

那天晚上,与沃尔西在一起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相信红衣主教将会倒台。如果他倒了,他想,我也就一起倒了。他的名声很糟糕。红衣主教的玩笑似乎已经被具体化: 仿佛他是从一条条血河中走来,身后留下的都是碎玻璃和火光,以及无数的孤儿寡母。人们说: 克伦威尔呀,那是个坏蛋。红衣主教不愿谈及发生在意大利的事情,也不愿谈及使节法庭庭审的经过。他说,“听说汗热病又爆发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会死吗?我病过四次。在……大概是……我想是1518年……哦,你会感到好笑的,但事情就是那样——当我熬过来后,模样都跟费希尔主教差不多了。简直是骨瘦如柴。上帝挑中了我,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大人骨瘦如柴?”他说,想露出一丝笑容。“真希望您当时请人画了像。”

就在罗马假日开始之前,费希尔主教在法庭上说,没有任何力量——不管是人力还是神力——能够解除国王和王后的婚姻。如果他想给费希尔上一课的话,那就是教他不要信口说大话。他了解法律能够做些什么,其实跟费希尔所想的不一样。

在此之前,在今天之前的每一天,在今晚之前的每一个晚上,如果你对沃尔西说有些事情不可能,他都只会一笑置之。今天晚上,他说——当他终于能被引入这个话题时——我的朋友弗朗索瓦被打败了,我也被打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有没有传染病,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我得回家了,”他说,“但您能祝福我吗?”

他跪在他的面前。沃尔西抬起手,但接着,像是忘了要干什么似的,让手悬在半空。他说,“托马斯,我还没有准备好去见上帝。”

他微笑着抬起头。“可能上帝也没有准备好要见您。”

“希望我死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