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2.基督教世界的地图(第24/26页)
“你可真能说,”莫尔说。文字,文字,仅仅是文字而已。“当然,我的确为你祈祷。我全心全意地祈祷你会明白自己走入了歧途。等我们在天堂相见的时候,我希望我们会相见,我们的分歧会被彻底遗忘。但是现在,我们无法希望它们消失。你的任务是杀掉我。我的任务是要活着。这是我的职责和义务。我唯一拥有的就是我的立场,而这个立场就是托马斯•莫尔。如果你想得到它,你就得从我这里夺走。千万不要以为我会放弃。”
“你会需要纸和笔把你的辩护词写出来。我可以给你这些。”
“你从来都不死心,对吧?不用了,秘书官,我的辩护词在这里,”他拍了拍前额,“在这里它会避着你,很安全。”
房间里没有了莫尔的书,显得那么陌生,那么空荡: 到处都是影子。“马丁,拿蜡烛来,”他喊道。
“你明天会来这儿吗?为主教的事?”
他点点头。不过他不会目睹费希尔被处死的时刻。按照惯例,观看的人会跪地脱帽,以示灵魂的消逝。
马丁送来一个插好蜡烛的烛台。“还需要别的吗?”他放下烛台时,他们没有说话。他走了之后,他们仍未开口: 囚犯驼着背坐在那儿,眼睛望着烛火。他怎么知道莫尔是开始了沉默,还是准备说话?有人会在沉默之后开始讲话,还有人会用沉默代替讲话。你不必用意义明确的句子去打破沉默,而可以用犹豫的口气: 如果……也许……如果可能的话……他说,“我可能不会打搅你,你知道。而是会让你了此余生。为你残害别人的事忏悔。如果我是国王的话。”
烛光变暗了。囚犯仿佛退出了房间,只在他所在的位置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着。莫尔奋力写作的东西被清走后,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现在空空的,犹如一座祭坛;而祭坛不就是用来献祭的吗?莫尔终于打破沉默:“如果,到了最后,我被审判之后,如果国王不同意,如果实施极刑……托马斯,那是怎么干的呢?你会以为一个人的肚子被剖开之后,他会马上死去,会流大量的血,但好像并不是这样……难道他们有某种特别的器具,可以用来活活地宰割一个人吗?”
“很遗憾你会认为我精通此道。”
但是,他不是告诉过诺福克,差不多也就是告诉了他,他曾经挖出过别人的心吗?
他说,“这是行刑者的秘诀。它被保密起来,好让我们畏惧。”
“让我痛快地死去吧。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他摇摇晃晃地坐在凳子上,心跳一阵阵加快,全身都焦躁不安;他叫出声来,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他的手无力地敲着干净的桌面;他离开他的时候,说,“马丁,进去吧,给他一些酒”——而他还在叫着,还在颤抖和敲着桌面。
下次见面时,将是在威斯敏斯特大厅。
审判的那一天,多条河流的水漫出了堤岸;泰晤士河也涨了水,像地狱里的河流一般波涛汹涌,将浮渣冲到了码头上。
这是英格兰与罗马的对抗,他说。是生者与死者的对抗。
诺福克将主持审判。他告诉他将如何进行。前面的几条控状将不会成立: 包括莫尔就法案和宣誓在各种时候说出的各种言论,莫尔与费希尔串通叛国——两人之间有信件往来,但那些信现在好像已经被销毁。“在进入到第四条时,我们会听取副检察长的证词。请注意,大人,这会让莫尔来劲的,因为只要一看到年轻的里奇,他就会对他年少时的放荡不羁大肆挖苦——”公爵抬起一边眉头。“酗酒。斗殴。玩女人。赌博。”
诺福克摩挲着自己长着胡茬的下巴。“我注意到了,那小伙子长相那么温和,但的确经常打架。好引人注意,你瞧。而我们这些该死的老家伙呢,都是大脸盘,身形彪悍,出生时就全身盔甲,所以用不着去引人注意。”
“正是,”他说。“我们是最心平气和的人。大人,现在请注意。我们不希望再出现戴克勒案件那样的错误。否则我们可能就完蛋了。前面几条控状将不会成立。到了下面这一条,陪审团就会很留心了。而我为你准备的陪审团可是很出色的。”
莫尔面对的将是他的同行;都是伦敦人,同业公会的商人。他们见多识广,带有伦敦人的各种成见。像所有的伦敦人一样,他们对教会的贪婪与自大多有了解,也不喜欢被告知他们没有资格阅读用自己母语出版的圣经。他们早就知道莫尔,这二十年来一直都知道。他们知道他怎样让露茜•皮蒂特守了寡。他们知道他如何毁掉了翰弗里•蒙茂斯的生意,只因为廷德尔曾经是他家的客人。他们知道他怎样在他们府里安插眼线,有些是他们像儿子一般对待的学徒,还有些是跟他们亲近密切、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主人睡前祷告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