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类历史上的战争(第16/26页)

马穆鲁克在迈尔季达比克和拉伊丹尼亚的战败基本上是同一个形式。在迈尔季达比克一役中,塞利姆一世指挥的奥斯曼军队把大炮布在阵地的两翼,把火枪手安排在阵中心,静等马穆鲁克发动攻击。马穆鲁克排成突厥人传统的新月队形发动冲锋,却被奥斯曼军队的枪炮打得落花流水。在拉伊丹尼亚,马穆鲁克带了一些大炮,本来想等待奥斯曼军队来攻,但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无奈之下再次用骑兵冲锋。他们一鼓作气,冲散了奥斯曼军队的一翼,但奥斯曼人靠火药转败为胜;7000名马穆鲁克战死,活着的逃回开罗,很快就被迫投降。

这两次战役的战术没有什么特别,倒是马穆鲁克对用来打败他们的手段的怨懑很有意思。马穆鲁克历史学家伊本·扎布勒对他所属阶层的没落痛心疾首,借他虚构出来的马穆鲁克首领库尔特巴伊之口说出了几代勇敢骑士心里的话:

把我的话仔细听清楚,你们和其他人要知道,我们是天降的骑士,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我们任何一人单枪匹马就能打得你们全军大败。你们不相信可以试一试,但请命令你们的军队不要开枪。你们这里有各族人组成的20万大军。就在原地列起阵来吧。我们只派三个人出来作战……你们将亲眼看到这三个人的勇猛……你们用世界各地的人拼凑成这支军队,有基督徒,有希腊人,还有其他人,你们还带来了欧洲基督教徒的一个发明,他们在战场上根本不是穆斯林军队的对手,所以才狡猾地发明了这个东西。这个发明就是火枪,哪怕是女人放枪,也能顶住不少男人……我诅咒你们!你们竟敢对穆斯林用火器!与库尔特巴伊的悲叹遥相呼应的前有法国的“无畏无瑕骑士”拜亚尔对机械武器的轻蔑不屑,他抓到敌方的弓弩手后必定处死;后有1870年普法战争马斯拉图尔(Mars-la-Tour)战役中冯·布雷多麾下骑兵的壮怀激烈,他们迎着法军的枪口发动“死亡冲锋”。这些表现代表的是战马时代日薄西山的岁月里世界各地马背上武士的不忿和不服。然而,库尔特巴伊这番话反映的还不只是阶层的骄傲、对变化的抵制、宗教的正统或对下等人的蔑视。他有不久前发生的确凿事实作证,说明刀剑类武器在马穆鲁克手中可以压倒火药,因为马穆鲁克具有统治世界的武士素质。1497年,年轻的苏丹萨达特·穆罕默德在开罗建立了一支由黑奴火枪手组成的部队,赐予他们特权,用他们讨伐不同的派别。也许他预见到了火药革命,也许他只是觉得火器能加强他的实力。无论如何,他的行为惹怒了马穆鲁克。当萨达特让他最喜欢的黑奴法拉贾拉娶了一个切尔卡西亚的女奴时——那时大多数马穆鲁克都是切尔卡西亚人——他们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据历史学家安萨里记载)皇家马穆鲁克表示了对苏丹的不满,然后,他们披上铠甲,带上全副武装。他们和大约500名黑奴发生了战斗。黑奴逃跑了,然后又集结在城堡的塔楼里,对皇家马穆鲁克开枪射击。皇家马穆鲁克向他们发起冲锋,杀死了法拉贾拉和约50名其他黑奴;剩下的黑奴四散逃逸。两名皇家马穆鲁克阵亡。

但是,马穆鲁克后来发现,当同等素质但条件不同的人打仗的时候,武器好的一边就会打赢。这是迈尔季达比克战役和拉伊丹尼亚战役的教训。这也是400年后日本人在太平洋对美国人作战的教训。那时,日本面对美国工业的强大力量垂死挣扎,孤注一掷,派遣身佩武士刀的自杀飞行员驾驶“神风突击机”撞向敌人的航空母舰。德国从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学到的也是这条教训,德国军方对敌人在消耗战中的优势嗤之以鼻,最终却发现只靠战士的勇气是打不赢战争的。

马穆鲁克不肯吸取这个教训。1515—1516年间奥斯曼帝国的胜利并不意味着马穆鲁克制度的消亡,因为它的形式对奥斯曼帝国太有用了。事实上,可以说伊斯兰教直到20世纪受到本质上与它南辕北辙的民族主义观念的影响之前,容不下任何不是以奴隶制为基础的专业军队制度。无论如何,在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下,马穆鲁克王朝不仅在埃及实现了复辟,而且在被帝国征服的遥远省份,如伊拉克、突尼斯和阿尔及尔,也爬上了权力的宝座。然而,虽然马穆鲁克的地位恢复了,但是他们作为军人却冥顽不化。1798年拿破仑入侵埃及时,他们再一次策马扬刀来对抗火枪大炮,在金字塔战役中不出意外地一败涂地。拿破仑为他们这种高尚的野蛮所感动,收了一个叫鲁斯图姆的马穆鲁克作为贴身侍卫。鲁斯图姆一直跟随拿破仑,直到他倒台。少数硕果仅存的马穆鲁克仍然坚持在马背上抗拒现代时代,直到1811年被残酷无情的穆罕默德·阿里屠杀殆尽。阿里是奥斯曼帝国的一个总督,他对马穆鲁克采用“基督徒”的作战方法毫无良心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