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类历史上的战争(第19/26页)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问题就复杂多了。毫无疑问,枪炮是外国入侵的象征。它们使人联想到葡萄牙耶稣会传教士传播的基督教,这种联想虽然不合逻辑,但不可避免;传教士被认为预示着基督教的大举入侵——这种入侵不久前刚把菲律宾纳入西班牙的掌控。德川家康的继任者德川秀忠严格执行他的历届前任颁布的对传教士的镇压和驱逐令,但驱逐令颁发时为时已晚;在此之前,传教士已经抵达日本并开展了一段时间的活动。1637年,日本的基督徒发起了岛原叛乱,在作战中使用了火药,这更加重了大将军府对基督教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事物的怀疑。德川幕府平息了叛乱,此后的200多年内,无人企图挑战过它的权威。它也完全关闭了日本,把一切外国人和外国的影响拒之门外。

促使日本闭关自守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它在外交政策中唯一的一次冒险。它于1592年入侵朝鲜,这显然是它想侵略中国的野心膨胀的计划的前奏,但到1598年,它对朝鲜的侵略以失败告终。然而,还有一个原因比排斥外国事物更加重要,同时也是这种排斥的深层理由,那就是当权者认识到枪支会造成社会不稳定。平民或土匪拿了枪,可以推翻地位最崇高的贵族,火药时代中每一个欧洲骑士对此都深有感受。塞万提斯就借堂·吉诃德之口谴责“一种让卑鄙怯懦的手夺走勇敢骑士生命的发明”。

日本控制枪支的第三个理由是它真正可以做得到。欧洲的武士可能因火药对他们生计职业的影响而痛心疾首,但欧洲的东南方边界漫长开阔,经常遭到奥斯曼土耳其人大炮的猛攻;如果要想保证基督教的生存,欧洲人别无他法,只能使用大炮还击。就在技术进步增加了大炮的机动性和火枪的可靠性的同时,宗教改革造成了基督教世界的分裂,基督教徒不能向别的基督教徒开枪的禁忌因此消失于无形。日本则完全没有这些因素的影响。遥远的距离和日本人尚武的名声保护了日本,使欧洲的航海者对它敬而远之;中国没有海军,也没有入侵日本的意愿;没有其他潜在的入侵者。在日本国内,虽然人民分为不同的阶级和派别,但在文化上他们是一个整体。因此,火药对国家安全来说并非必不可少,思想对立的各派也不用它作为取胜的手段。

对日本武士行为准则的强力维护也容不得使用火药。德川幕府不仅是政治机构,而且是文化工具。文化历史学家G·B·桑瑟姆(G.B.Sansom)写道:

它并不(把自己)限于征集政府收入和维持秩序,(它)还着手管理人民的道德,制定出了至为详细的行为守则。恐怕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个政府如此深入地干预老百姓的个人生活,不仅控制着全国人民的行动,还控制着他们的思想。

政府对于管理佩刀阶级的思想和行为特别重视,教授使用武士刀的技艺是唯一符合日本礼制教育的武器教范。德川家族以及在他们之前的强人为了现实政治的原因的确使用过火药,但他们一旦达到了夺权的目标,火药和所有的火器就马上遭到了唾弃。

对武士刀的崇拜有好几个来源。它有佛教禅宗的培育,禅宗强调两个最高的理想——忠和忍;并因武士阶级的文化得到加强,“该文化对于生活和艺术的形式、仪式和优雅的表现精雕细琢、孜孜以求”。日本的剑道,如同欧洲击剑大师的剑术一样,既是技术也是艺术,有一整套关于举止和姿态的规则;它象征着日本人对人生各方面“格式”的重视。它似乎体现了日本人关于顺应自然和自然的力量的信念,因为肌肉的动作是“自然的”,而火药的化学能量是非自然的。它毫无疑问地与日本人对传统的尊重相吻合,因为不仅剑道是传统的技艺,就连最好的刀剑也经常是世代相传的传家宝;剑有自己的名字,和家族的姓氏一样由父传子,而姓氏本身就是佩刀阶级才能拥有的荣耀。

今天,这样的日本刀已成为收藏家的宝物。但它们并不单纯是美丽的古董。一流的武士刀是有史以来锻造出的最佳神兵利器。关于反火药运动,一位历史学家如是说:

日本有一部电影,里面一挺机关枪的枪管被15世纪的伟大名匠金本大师锻造的武士刀劈为两半。如果这看起来不太可能的话,要记住像金本这样的工匠在锻造时对刀锋部分日复一日反复锤炼,锻成的刀锋含有接近400万层的精钢。

当然,要完全解除老百姓的武装是做不到的,因为他们总是可以使用大镰刀和连枷做武器。但日常生活用的工具打起仗来无法与武士刀这类专门的作战武器一较高下。德川幕府确保武士对刀剑的垄断,就保证了武士阶层在日本社会顶端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