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第18/29页)
火药和普遍兵役制的文化
有一个人逃脱了埋身朗厄马克公墓的命运,在由大学生组成的部队中,他是个异数;因为他脾气暴躁,没能上大学;这个人名叫阿道夫·希特勒。希特勒在部队表现良好,尽管几次受伤,但仍继续服役,直到大战结束。他能活下来也是异数。他所属的第16巴伐利亚预备队在伊普尔打了一个月的仗后,原来的3600名士兵中只有611人没有受伤。一年之内,队里的老兵几乎无一幸存。如此严重的伤亡在所有交战的军队中司空见惯。这在两个方面代表着空前的流血死亡:总的伤亡人数与任何战争相比都绝对是最高的;从所占适龄人员的百分比来计算,伤亡率也是空前的,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如此大比例的人口投入过战斗。确切的伤亡人数难以断定,任何军事史学家都知道,这个问题就像沼泽地,越想找到出路,陷得就越深。在19世纪实行人口普查之前,从来没有准确的平民人口的数字,所以且不说大多数情况中对军力的估计不可靠,即使可靠,也很难确定所报告的——通常也是不可靠的——战死的人数占全国符合当兵条件的总人数的比例。比如,虽然普遍相信罗马共和国在坎尼战役中投入的75000名战士折损了50000名,但我们无从得知公元前3世纪时罗马能够参军的总人数是多少,所以无法把那场灾难与公元1世纪条顿堡森林一役的失败相比较。
不过,可以保险地假设,所有国家在普遍兵役制实行之前,军队都只占人口很小的一部分:1789年法国人口为2910万,军队人数是15.6万(虽然到1793年实行普遍兵役制后,军队扩大到98.3万人);我们也知道,战斗中的死亡人数除极少数例外,一般不超过参战部队总数的10%;我们还知道,战争中真正打仗的时候不多(法兰西共和国从1792年到1800年间,陆上和海上加起来一共打了50场战役,也就是一年6场,按照早年的标准这已经是很高的数字了)。由此可以认为,19世纪以前,家中接到亲人战死的悲痛消息相对来说比较少见。拿破仑打仗动用的野战军规模庞大,有时相当于旧制度下法国军队的总和,战士死亡的人数亦随之升高。在莫斯科外的博罗季诺一役(Bordino,1812年)中,他胜得极惨,12万大军损失了28000人;而在几乎是首次有精确统计的滑铁卢战役中,拿破仑的72000人大军死了27000人,威灵顿的68000人中有15000人阵亡。
美国南北战争的数字(可靠数字是根据领取抚恤金的阵亡者遗孀的人数算出来的)显示出阵亡人数的上升:4年战争中打了48场大仗,南方军队的130万人死了大约94000人,北方的290万士兵有约11万人阵亡。南方军队比北方的阵亡率高,大约是7%对北方的3%;原因有几个,包括开小差的人较少,军队总人数少,因此战士轮到上战场的机会更多,等等。1860年,美国总人口才3200万;4年的战争造成20万年轻人的死亡,这给美国人造成了巨大的感情创伤,使他们痛恨战争;战争期间疾病和困苦使另外40万人丧生,更加剧了人民的痛苦。
到1914年,过去战争中的主要杀手——疾病——已经不再是军队的克星。布尔战争(1899—1902年)是英军打的最后一次战士死于疾病多于死于子弹的战争。但这使得1914—1918年间的伤亡更加令人心碎。从军成了有利健康的生涯;由于公共卫生的改善和农业机械化导致的产量提高,士兵个个身体好,吃得饱;从某个意义上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伤亡如此之多,直接反映了前一个世纪期间婴儿死亡率的下降和平民人均寿命的延长。这些因素共同造成了人口的增加,结果是大批士兵被派往前线去送死,死亡人数连年剧增。到1915年9月,在马恩河、埃纳河(Aisne)、皮卡第(Picardy)和香槟的几次战役中,法军前线作战的伤亡人数达到100万之众,其中1/3为阵亡。在凡尔登战役(1916年)中,法军有50万人死伤(一般死伤的比例为一比三),德军死伤超过40万;同年7月1日打响的索姆河战役的第一天,英军就阵亡20000人,几乎等于整个布尔战争期间由于受伤和疾病致死的总人数。
到1917年,法军已经阵亡了100万人;4月在香槟地区发动了又一次灾难性的进攻后,法军的一半作战部队拒绝执行再次出击的命令。这一事件被含糊地称为哗变,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在难以承受的伤亡概率面前的大规模罢战;到大战结束时,法军作战部队中9个人中就有4个或死或伤。1917年底,自1915年5月开始对奥地利作战的意大利军队也拒绝再战;他们在阿尔卑斯发动了11次劳而无功的进攻,遭受了100万人的伤亡后,在奥德联军的反攻面前一触即溃,直到停战也没能恢复元气。俄国军队的死伤人数没有统计数字,但那时俄军士兵也开始,用列宁的话说,“用脚投票支持和平”。若不是俄军在东普鲁士、波兰和乌克兰遭到惨败,无力支持临时政府,1917年列宁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就不可能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