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文经学与扬雄、王充(第6/7页)

夫上世治者,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元气纯和,古今不异;则禀以为形体者,何故不同?夫禀气等则怀性均,怀性均则形体同,形体同则丑好齐,丑好齐则夭寿适。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古有无义之人,今有建节之士。善恶杂厕,何世无有?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著其远者。近有奇而辨不称,今有异而笔不记。(《论衡》卷十八页十六至十九)

世俗“贵所闻而贱所见”,故以为古优于今;按之事实,则实今优于古。《论衡·宣汉篇》曰:

夫实德化则周不能过汉,论符瑞则汉胜于周,度土境则周狭于汉,汉何以不如周?独谓周多圣人,治致太平。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也。(《论衡》卷十九页五)

“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儒者所说之圣王与圣治,实只一种理想,非古代之所实有也。若必如其所说之圣王始可谓圣王,则“圣王卓而无迹”矣;若必如其所说之圣治始可谓圣治,则“太平绝而无续”矣。

(四)方法论

王充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佚文篇》,《论衡》卷二十页十一)

《论衡》对于“世书俗说”,不厌反复考论,皆其“疾虚妄”之精神之表现也。惟其“疾虚妄”,王充以为吾人持论,须在事实上有根据;故《论衡》每立一论,均列举事实以为证明,所谓“略举较著,以定实验”(《遭虎篇》,《论衡》卷十六页九)也。《薄葬篇》曰: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论衡》卷二十三页五)

有证之论,即在事实上有根据之论也。在事实上有根据之论,虽可为定论;而其所根据之事实,究为事实与否,则亦颇不易确定。如墨家“言有三表”,立论须“原察百姓耳目之实”,故墨子《明鬼篇》,历举古人见鬼之事,以证鬼之为有,然人之感觉所得,有时不必与实际相符。感觉所得,不必即可为立论之根据。《论衡·薄葬篇》曰:

夫论不留精澄意,苟以外效立事是非,信闻见于外,不诠订于内,是用耳目论,不以心意议也。夫以耳目论,则以虚象为言。虚象效,则以实事为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开心意。墨议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则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失实之议,难以教。虽得愚民之欲,不合知者之心。丧物索用,无益于世,此盖墨术所以不传也。(《论衡》卷二十三页六)

不与实际相符之感觉,乃“虚象”耳。故感觉所得,尚需以“心意”诠订之;“心意”所认为与实际相符者,乃真事实也。墨家但“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故其有鬼论,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此王充之方法论,实有科学精神,惜其后起之无人也。

(五)性说

王充亦有其对于人性之见解,《论衡·本性篇》曰:

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性情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难论也。酆文茂记,繁如荣华;恢谐剧谈,甘如饴蜜,未必得实。实者,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才有高有下也。……余固以孟轲言人性善者,中人以上者也;孙卿言人性恶者,中人以下者也;扬雄言人性善恶混者,中人也。若反经合道,则可以为教;尽性之理,则未也。(《论衡》卷三页十四至十九)

人性中虽有恶,而若施以教育之功,则皆可为善。《论衡·率性篇》曰:

论人之性,实有善有恶。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观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恶则辅保禁防,令渐于善。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天道有真伪,真者固自与天相应;伪者人加知巧,亦与真者无以异也。(《论衡》卷二页十三至十五)

此亦两取孟荀对于人性之见解,而折衷之也。

(六)对于命运之见解

于性之外又有命。《论衡·命义篇》曰:

夫性与命异,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恶而命吉。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使吉命之人,虽不行善,未必无福;凶命之人,虽勉操行,未必无祸。(《论衡》卷二页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