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张横渠及二程(第4/10页)

就知识方面言,人亦必至此境界后,所有之知识,方为真知,以其不“止于闻见之狭”,非“物交而知”之知识也。横渠云:

诚明所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而已。(《正蒙·诚明篇》,《全集》卷三页三)

所谓诚明者,横渠云:

天人异用,不足以言诚。天人异知,不足以尽明。所谓诚明者,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之别也。(同上)

由斯而言,则诚即天人合一之境界;明即人在此境界中所有之知识也。此知非“闻见小知”,乃真知也。

《正蒙·乾称篇》中有一段,后人所称为《西铭》者,云: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浑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茕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颖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全集》卷一页一至五)

此明示吾人以对于宇宙及其间万物之态度。吾人之体,即宇宙之体;吾人之性,即宇宙之性。吾人应视宇宙为父母,亦应以事父母之道事之。应视天下之人,皆如兄弟,天下之物,皆如同类,亦应以待兄弟,待同类之道待之。程子弟子中有谓横渠《西铭》所主张,与墨子兼爱之说无异。程子谓《西铭》主张“理一分殊,故与墨子兼爱之说不同”。朱子更申言曰:

盖以乾为父,以坤为母,有生之类,无物不然,所谓理一也。而人物之生,血脉之属,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则其分亦安得而不殊哉?一统而万殊,则虽天下一家,中国一人,而不流于兼爱之弊。万殊而一贯,则虽亲疏异情,贵贱异等,而不牿于为我之私。此《西铭》之大指也。观其推亲亲之厚,以大无我之公;因事亲之诚,以明事天之道。盖无适而非所谓分殊而推理一也。(《西铭注》,《横渠全集》卷一页五)

此仍就所谓爱有差等及爱无差等之异点立论。然横渠立论,系就孟子哲学中之神秘主义的倾向,加以推衍,与墨子功利主义的兼爱说,固完全不同,不止仅有上述之差异也。

(七)对于“二氏”之批评

“存吾顺事,没吾宁也”一语,表出道学家之儒家的人生态度,所以与佛家及道教所提倡者不同。横渠云:

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彼语寂灭者,往而不反;徇生执有者,物而不化;二者虽有间矣,以言乎失道则均焉。……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正蒙·太和篇》,《全集》卷二页三至四)

又云:

尽性然后知生无所得;则死无所丧。(《正蒙·诚明篇》,《全集》卷三页四)

佛教求无生,是所谓“语寂灭者,往而不返”者也。道教求长生,是所谓“徇生执有者,物而不化”者也。若知气之“聚亦吾体,散亦吾体”;则“生无所得”,何必求无生?“死无所丧”,何必求长生?吾人不求无生,亦不求长生;生活一日,则作一日人所应作之事;一日死至,复合太虚。此所谓:“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此儒家之人生态度;道学家仍持之。故道学家虽受佛道之影响,而仍排佛道,仍自命为儒家,其理由在于此。

二 【程明道与程伊川】

濂溪,康节,横渠,虽俱为道学家中之有力分子,然宋明道学之确定成立,则当断自程氏兄弟。《宋史·道学传》曰:

(周敦颐)掾南安时,程珦通判军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因与为友,使二子颢颐往受业焉。敦颐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乎此矣。(《宋史》卷四百二十七页四)

又曰:

程颢,字伯淳,世居中山,后从开封徙河南。……颢资性过人,充养有道,和粹之气,盎于面背。……自十五六时,与弟颐闻汝南周敦颐论学,遂厌科举之习,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颢之死,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哀伤焉。文彦博采众论题其墓曰:明道先生。(同上页四至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