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朱子(第5/8页)

又云:

自一气而言之,则人物皆受是气而生;自精粗而言,则人得其气之正且通者,物得其气之偏且塞者。惟人得其正,故是理通而无所塞;物得其偏,故是理塞而无所知。……物之间有知者,不过只通得一路,如乌之知孝,獭之知祭。犬但能守御,牛但能耕而已。(同上页十)

物所受之理,本无不全,但因其禀气较偏而塞,故理不能全显而似于偏也。如“犬马,他这形气如此,故只会得如此事”。即仅其所以为犬马之理,得有表现也。“其理亦只有许多。”就朱子之系统言之,应意谓其理亦只能表现此许多。

此具体的世界中之恶,皆由于此原因。语录云:

问:理无不善,则气胡有清浊之殊?曰:才说著气,便自有寒有热,有香有臭。(同上页十三)

又云:

二气五行,始何尝不正。只滚来滚去,便有不正。(《语类》卷四页十三)

盖理是完全至善的。然当其实现于气,则为气所累而不能完全。如圆之概念本是完全的圆,然及其实现于物质而为一具体的圆物,则其圆即不能是一绝对的圆矣。实际世界之不完全,皆由为气所累也。

惟气是如此,故即人而言,人亦有得气之清者,有得气之浊者。朱子云:

就人之所禀而言,又有昏明清浊之异。(同上)

禀气清明者为圣人,昏浊者为愚人。朱子以为如此说法,可将自孟荀以来儒家所争论之性善性恶问题,完全解决。语录云:

道夫问:气质之说,始于何人?曰:此起于张程。某以为极有切于圣门,有补于后学。读之使人深有感于张程前此未曾有人说到此。如韩退之《原性》中说三品,说得也是,但不曾分明说是气质之性耳。性那里有三品来?孟子说性善,但说得本原处,下面却不曾说得气质之性,所以亦费分疏。诸子说性恶与善恶混。使张程之说早出,则这许多说话,自不用纷争。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因举横渠:“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又举明道云:“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且如只说个仁、义、礼、智是性,世间却有生出来便无状底是如何?只是气禀如此。若不论那气,这道理便不周匝,所以不备。若只论气禀,这个善,这个恶,却不论那一原处只是这个道理,又却不明。此自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理会得后,都无人说这道理。谦之问:天地之气,当其昏明驳杂之时,则其理亦随而昏明驳杂否?曰:理却只恁地,只是气自如此。(《语类》卷四页十五)

朱子此处,虽谓只述张程之说,然朱子之讲气质之性,有其整个的哲学系统为根据。其说较张程完备多矣。

朱子谓:“凡人之能言语,动作,思虑,营为,皆气也。”语录云:

问:灵处是心抑是性?曰: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语类》卷五页三)

又云:

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曰: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能知觉。譬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同上)

一切事物,皆有其理;故知觉亦有知觉之理。然知觉之理,只是理而已。至于知觉之具体的事例,则必“理与气合”,始能有之。盖一切之具体的事物,皆合材料与形式而成者也。理必合气,方能表现,如烛火之必依脂膏。吾人之知觉思虑,既皆在此具体的世界之中,故皆是气与理合以后之事也。吾人之知觉思虑,即所谓灵处,“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盖心能有具体的活动,理则不能如此也。

朱子又论心性与情之关系云:

性,情,心惟孟子横渠说得好。仁是性,恻隐是情,须从心上发出来。心统性情者也。性只是合如此底,只是理,非有个物事。若是有底物事,则既有善,亦必有恶。惟其无此物,只有理,故无不善。(《语类》卷五页十一)

性非具体的事物,故无不善。情亦是此具体的世界中之事物,故须从心上发出。性为气中之理,故亦可谓为在于心中。所以谓“心统性情”也。

朱子又论心性情与才之关系云:

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动;才便是那情之会恁地者。情与才绝相近。但情是遇物而发,路陌曲折恁地去底;才是那会如此的。要之,千头万绪,皆是从心上来。(《语类》卷五页十五)

又云:

才是心之力,是有气力去做底;心是管摄主宰者,此心所以为大也。心譬水也,性水之理也。性所以立乎水之静,情所以行乎水之动,欲则水之流而至于滥也。才者水之气力,所以能流者。然其流有急有缓,则是才之不同。伊川谓性禀于天,才禀于气,是也。只有性是一定,情与心与才,便合着气了。(《语类》卷五页十四至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