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陆象山、王阳明及明代之心学(第11/12页)
“无所住”即“无所著”。“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即是生其心处”;“偶未即去,亦不累心”,“即是无所住处”。若能如此,则虽终日“有为”,而心常如“无为”,所谓动静合一者也。王阳明云:
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者,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祇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循理焉,虽酬酢万变皆静也;濂溪所谓主静无欲之谓也;是谓集义者也。从欲焉,虽心斋坐忘亦动也;告子之强制正助之谓也;是外义者也。(《答伦彦式书》,《全书》卷五页五至六)
动静合一,乃是真静,绝对的静。动亦定,静亦定,乃是真定,绝对的定。此与程明道《定性书》所说正同。
如此,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乐忿懥,无所意必固我,无所歉馁愧怍。和融莹彻,充塞流行;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明儒学案》引作乐)矣”。(《答舒国用书》,《全书》卷五页十六)
(八)阳明心学所引起之反动
阳明起而心学大盛。阳明又作《朱子晚年定论》,以为朱陆实早异晚同。朱子晚年,自悔其“旧说之非”而自同于象山。此说出,引起朱派后学之辩论,以为朱陆之学,实不相同。罗整庵(名钦顺)作《困知记》云:
程子言性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安可不明辨之。(《困知记》卷二,《正谊堂全书》本,页六)
所谓心与性之区别;整庵云:
夫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理之所在谓之心,心之所有谓之性,不可混而为一也。(同上卷一页一)
心与性不同,故“心即理”之言,与“性即理”之言,亦不同也。整庵批评阳明云:
《传习录》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又有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答曰:“人能存得这一点生意,便是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又问:“所谓生者,即活动之意否?即所谓虚灵知觉否?”曰:“然。”又曰:“性即人之生意。”此皆以知觉为性之明验也。(同上卷三页一)
“以知觉为性”,即以心为理也。整庵云:“佛氏之所谓性,觉而已矣。”(同上卷三页一)“以知觉为性”,整庵以为即佛氏之说。
又有陈清澜(名建,广东东莞人)著《学蔀通辩》,以为朱陆早同晚异,以驳程篁墩《道一编》及阳明《朱子晚年定论》所持朱陆早异晚同之说。清澜亦以为陆派以知觉为性为近于禅,云:
精神灵觉,自老庄禅陆皆以为至妙之理,而朱子《语类》乃谓神只是形而下者。《文集·释氏论》云:“其所指为识心见性者,实在精神魂魄之聚,而吾儒所谓形而下者耳。”何也?曰:以其属于气也。精神灵觉,皆气之妙用也。气则犹有形迹也。故陆学曰镜中观花,曰鉴中万象。形迹显矣,影象著矣,其为形而下也宜矣。(《学蔀通辩》卷十,《正谊堂全书》本,页七至八)
若就此点,指出陆王之近禅,陆王诚较朱派为近禅也。清代陆稼书亦就此点指出朱王之不同。(《学术辨》中,《三鱼堂集》卷二)盖朱派后学对于理学家之谓性即理之异于心学家之谓心即理,已极明了。惟对于理学家之哲学之需要二世界,而心学家之哲学则只需要一世界之一点,则未明言。
七 【王龙溪及王心斋】
阳明弟子中之更近禅者,普通推王龙溪、王心斋。黄梨洲云:
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心斋)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明儒学案》卷三十二页一)
王畿字汝中,号龙溪,与阳明同郡同宗,生于明孝宗弘治十一年(西历一四九八),受业于阳明,卒于明神宗万历十一年(西历一五八三年)。(传及墓志,《全集》附录)王艮,字汝止,号心斋,泰州之安丰场人,生于明宪宗成化十九年(西历一四八三年),后从阳明受业,卒于明世宗嘉靖十九年(西历一五四一年)(《年谱遗集》卷三)。龙溪有四无之说。盖阳明每与门人论学,提四句为教法:“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之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龙溪以此乃权法,未可执定。以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盖“天命之性,粹然至善,神感神应,其机自不容已,无善可名。恶固本无,善亦不可得而有也”。心受感则有自然之应,所谓“神感神应”也。心有“自然之流行”,若任其“自然之流行”而不“著于有”,则心是“无心之心”,意是“无意之意”,知是“无知之知”,物是“无物之物”。如此,“恶固本无,善亦不可得而有也”。此龙溪四无之说也。(《天泉证道记》,《龙溪全集》卷一,明刊本,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