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文集卷三(第11/19页)

既除母丧,吏部檄之复起,君北行至襄阳,叹曰:“吾壮也,犹不能枉道事人,今能老而诡随耶?”立归,请改教职。选遵义府学教授。遵义之人,习闻君名,则争奏就而受业。学舍如蜂房,又不足,乃僦居半城市。旦暮进诸生而诏之:“学以尽其下焉者而已;上焉者,听其自至可也。程朱氏之论,穷神达化,乃不越洒扫,应对日用之常。至六艺故训,则国朝专经大师,实迈近古。其称《易》惠氏,《书》阎氏,《诗》陈氏,《礼》江氏,《说文》诂释,有段氏、王氏父子。”盖未尝隔三宿不言,言之未尝不津津;听者虽愚滞,未尝不怡如旱苗之得膏雨也。久之,门人郑珍与其第五子友芝,遂通许、郑之学,充然西南硕儒矣。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卒官,春秋七十有九。将绝,戒曰:“贫不能归葬,葬吾遵义可也。”其明年十二月二日,葬县东青田山。配唐氏,继配李氏。子九人:希芝;次殇;次方芝,州学增生;秀芝;友芝,辛卯科举人;庭芝,拔贡生;瑶芝;生芝,州学附生;祥芝,湖南候补县丞。女七人。孙十一人。曾孙五人。君所为书有:《二南近说》四卷,《仁本事韵》二卷。诗文杂稿为族子携至广西佚去,友芝掇辑,编为四卷。友芝又别记君言行为《过庭碎录》十二卷。既葬十有八年,友芝以书抵国藩,乞为文表其墓。

当乾隆之季,海内矜言考据,宗尚实事求是之说,号日汉学。嘉庆四年,仁宗亲政,大兴朱文正、仪征阮文达,以巨儒为会试总裁。是科进士,如姚文田秋农、王引之伯申、张惠言皋闻、郝懿行兰皋,皆以朴学播闻中外。科目得人,可云极盛。君于是时寂寂无所知名。及君出而为吏,恩信行于异域,退而教授,儒术兴于偏陬。校其所得,与夫同年生之炳炳者,孰为多寡,未易遽定也。余为表章一二,士之孤行而忧无和者,可自壮也。

何君殉难碑记

呜呼!军兴十载,士大夫君子横死者多矣!独吾友何君丹畦,尤深痛不忍闻。自近古以来,未有行善获祸如是之烈者也。岂不悲哉!

君以咸丰四年五月,由翰林院侍讲、上书房行走,出为安徽宁池太广兵备道。时则安庆暨滨江府县沦没贼中,庐州新立行省,亦陷于贼。副都御史袁公军临淮,提督和公、巡抚福公军庐州。君当之官,不克南渡。袁公欲资君以兵,西会楚师。福公亦具疏,留君江北,檄君募勇出征,公私匮乏,沮伤百端。最后得二百余人,率之以西。至霍山,征集溃兵团勇三千余人,推诚奖励,遂以十月二日,大破捻匪李兆受于城东,追至麻埠。又五日,至流波,檄商城、固始团练堵其北,金家寨团丁御其东,而自率所部遏其西。捻党洶惧,李兆受与马超江等相继投诚。挺散协从,远近大说。环三四县,皆输猪、鸡、糗粮、金钱之属,声终宵不绝。

先是,大府帅檄君救援庐江,檄未至而城先陷。至是奉被劾革职之命。军士怀不能平,虽百姓亦惘惘也。方楚师之出岳州而东也,克武昌,下黄州,破田家镇。水陆电迈,席卷千里。其后塔齐布、罗泽南两军由黄梅南渡,以围九江。贼循北岸而上,复陷蕲黄,窜武汉。自长淮以南,天柱内外,所在蜂屯。君以孤军流离,西与楚师不相闻,东与庐州大府隔绝,朝不谋夕,啮指誓众。

五年正月,进攻蕲水,克之。又分军克复英山,又歼剧贼田金爵。大府帅以君西征有效,疏令留驻英山。君出师至是,凡八阅月,仅支现银三百两。士卒及民团相从者,增至三千人,又益以李兆受新降之众,无以为食,居无帐幕,雨无薪材,郭无居民,远近无援,伤亡无以为恤。始什人赋面一斤,继而削减半之,既又半之。而贼来益盛,日提饥卒,转战不得休。五月十二日,军败。徒行泥淖中,乡民或哀而进食,君虽强自振厉,然惫甚。瘘瘅发体,气亦少馁矣。李兆受者,故反侧持两端,感君忠勤,不忍遽背负。绝粮既久,怪君无以活之,意望甚。又同时降人马超江为匪徒所杀,怨官不能捕诛以抵罪也,则大戚。议为超江复仇,设位受吊,捻党毕集。于是安徽、河南两省,皆以兆受复叛入告。而县令亦悬赏购兆受头千金。兆受益不自安,匍伏诣君,自陈无他。君抚慰,稍稍绥定矣。会大府帅有密书抵君,教以图翦叛贼,毋后人发。为兆受所得。遂阳为置酒高会,而伏兵戕君于英山之小南门,遗骸残毁。同遇难者四十七人。咸丰五年十一月初三日也。

君讳桂珍,字丹畦,云南师宗人。道光甲午科举人,戊戌进士,翰林院编修。丙午提督贵州学政,旋晋侍讲。入直上书房,数抗疏陈军事得失,推本君德,又采朱子、真西山大学之说,傅以己意,引申条例,手缮成帙,随疏奏进。君之意,尝以为圣人者无不可为,功无不可就,独患人不自克,不能竭其心与力之所竞耳。及君出而莅事,饥饿经年,而百战不息。倘所谓自克者耶?竭吾心与力而不遗者耶?卒其获祸如是之烈,而或不免身后之余责。然则为善者何适而不惧哉!咸丰十年,国藩屯军江北,询君患难驰驱之所,乃立石英山,缀以铭词,俾来者有考焉。铭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