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一(第3/10页)
国藩不肖,亦谬欲从事于此。凡伦类之酬酢,庶务之磨砻,虽不克衷之于仁,将必求所谓蔼然者焉;虽不克裁之于义,将必求所谓秩然者焉。日往月来,业不加修,意言意行,尤悔丛集,求付一物之当其分而不可得,盖陷溺者深矣。自维此生,纵能穷万一之理,亦不过窥钻奇零,无由底于逢原之域,然终不敢弃此而他求捷径,谓灵心一觉,立地成圣也。下愚之人甘守下愚已耳,智有所不照,行有所不慊,故常馁焉。不敢取彼说者,廓清而力排之。愚者多柔,理有固然。今足下崛起僻壤,乃能求先王之道,开学术之蔀,甚盛甚盛!此真国藩所祷祀以求者也。
此间有太常唐先生,博闻而约守,矜严而乐易,近著《国朝学案》一书,崇二陆二张之归,辟阳儒阴释之说,可谓深切著明,狂澜砥柱。又有比部六安吴君廷尉、蒙古倭君,皆实求朱子之指而力践之。国藩既从数君子后,与闻末论,而浅鄙之资,兼嗜华藻,笃好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王安石之文章,日夜以诵之不厌也。故凡仆之所志,其大者盖欲行仁义于天下,使凡物各得其分;其小者则欲寡过于身,行道于妻子,立不悖之言以垂教于宗族乡党。其有所成与,以此毕吾生焉;其无所成与,以此毕吾生焉。辱知最厚,辄一吐不怍之言,非敢执途人而断断不休如此也。
贱躯比薄弱不胜思,然无恙,合室无恙。郭大栖吾舍,又有冯君卓怀课吾儿,都无恙,且好学。国藩再拜。
致林镜帆 道光二十六年六月
去岁都门小申良觌,属以行旌匆遽,不获展勺水之情。临发之朝,走送又不得见,至今怅然。后秋冬之际,有徐惟贤世兄属转致二书,托他手交段果山同年奉呈,想已得达。比审道履安吉,调摄靡亏,定省余暇,广览图书,究当世之宏规,续家声于无暨。甚盛甚盛!祷颂无穷。
国藩守官如旧,靡善堪陈,屡膺迁擢,实深负乘致寇之虞。有乡人邹春生孝廉子律,去岁送其族弟柳溪之丧于陕西紫阳。柳溪亦公车不第者也,尝为安康大令陈余山仅门下士,其身后之事,皆余山经纪之。兹春生有寄余山银百三十五两,由湖南附京师,属国藩转寄安康,因吴清如同年使蜀之便,是以敬交阁下,伏恳近日妥达余山为幸!琐事干渎,尚希原宥。
答黄麓溪 道光二十六年
两接手书,阙然未报,疏懒之咎,靡所于辞,夙邀德鉴,亮获宽宥。比想道履清娱,政祉佳畅,甚善甚善。
苏垣为仕宦鳞萃之场,以弟所闻,大抵挥霍者蒙卓声,谨守者沉散秩,生辣者鹊起,和厚者蠖伏,标榜者互相援引,务实者独守岑寂。揆斯三者于吾兄,俱未为谐叶。然君子之道,不汲汲于名望,要在案牍律例之中,诚能三折肱而九折臂,则阅时稍久,亦终为僚友所推,上官所许。弟有一言,奉吾兄于数年之内行之者,其曰“耐”乎。不为大府所器重,则耐冷为要;薪米或时迫窘,则耐苦为要;听鼓不胜其烦,酬应不胜其扰,则耐劳为要;与我辈者,或以声气得利;在我后者,或以干请得荣,则耐闲为要。安分竭力,泊然如一无所求者,不过二年,则必为上官僚友所钦属矣。
此二年中,悉力讲求捕盗之法,催科之方,此两事为江南尤急之务,一旦莅任,则措之裕如。人见其耐也如此,又见其有为如彼,虽欲不彪炳,其可得乎?来书过自抑退,所属望子弟者甚深,故特以迂腐之辞上贡左右,阁下以为然耶?否耶?
弟居官依旧,殊无佳状。去遘癣疾,比已十愈其九,根株未拔,终恐复萌。翰林不得外差,其清况盖甚于外吏,然弟一毫不敢萌妄念。目前所处,既已忝居非分多多矣,而况敢再觊乎?
与洪琴西 道光二十六年十一月初
乖鬲声容,遂更时月,多思少置,想同之也。
足下年少而志宏,气清而行峻。自初相遇时,刘君云盖数数为我言之。其后相见益熟,而察其所蕲,皆古人所皇皇,而仆日夜忧不逮者。甚矣足下,仆之畏友也!是以别后相望弥剧,昕而思焉,宵而虑焉。思者,思足下闳远之识,道德文章何施而不成;虑者,虑足下归处穷乡,孤学无助,进而无与慰,退而无与敕,有歧而莫之辨,有疑而无书籍可证。足下之为学,其不浪费心力而能油然以上达者,盖可必不可必之数矣。是以每忆足下,忽不知其相爱而相恤也。
今者刘君将以明春南归,再四浼告,嘱与足下同居而共学,刘君亦既许之矣,足下可即负笈而从之游。刘君之为学,远师朱子,近法顾氏,以义理为归而考之实事,不尚口辩,不驰声誉,并世辈流,殆罕其匹。今此之归,将读书田间,事亲从兄以式家而刑乡,甚盛恉也。稛载书策二三十簏,百家之言,靡所不备。足下即欲博览周观,无事他求矣。思之思之,勿疑勿疑!昔石徂徕师事孙泰山,汤文正师事孙夏峰,皆以宏名硕学。宦成之后,退然自居于弟子之列,贤者之意量,度越寻常万万也。仆之鄙意,匪惟厚有望于足下,亦将俾刘君收教学相长之益。区区之忱,惟同志者深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