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六(第3/10页)
与刘峙衡罗伯宜 咸丰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接二十六夕手书,具悉是日大战获胜。吾意欲屡次坚壁不出,以骄贼气,不知果可行否?伯宜不特为省营所亲附,并为援军所敬信。若贵恙已愈,自应留瑞,以维系人心。待仆至瑞之日,给假回楚一行可也。峙衡添营之意甚诚,吾不忍拂,惟自河口失陷,广信被围以来,江西一勺活水,忽尔遏绝,此后饷项全无来源。是以再三踌躇,未敢慨然允许。
石逆东来,毫无信息,或仍留鄂中,或竟下金陵,亦未可知。此间局势稍纾,彪勇尚可雕剿数处,再行回瑞。九舍弟与周梧冈在省各招千五百人,月初当可起行来江。届时峙衡或与九弟同为一枝,出剿各路。瑞州老营即交梧冈辖之,亦均不嫌其单薄也。
与李次青 咸丰七年二月十八日
前于闻讣后布达一函,定邀矜照。国藩痛婴斯酷,哀楚难胜。
计自谬逐朝行,二十年来,未伸一日之养。昔岁母丧未得终制,今兹父丧莫亲含殓,于军国为赘疣,于家庭为罪人。现已驰报,奏请奔丧,回籍守制,仍双请赴营效力。定于二十日匍匐就道,恨不得星飞抵里,抚棺一痛。一切情形附具折稿一纸,并抄移将军、中丞原咨一件,敬呈尊览,亦可得其大略。
惟足下系因国藩而出,辛苦磨折,誓不相弃。今国藩迫于大故,不克相依共命,实深愧负。抚州各战,尚未保举,并负摩下士卒。临风无任歉仄,统惟心鉴。
与李次青 咸丰七年闰五月初三日
闰五月初三日专丁至,接五月十五日惠缄,敬悉一切。藉承兴居佳畅,勋望日崇,至以为慰。
国藩抵里,倏及三月。顷于近宅七八里觅得葬地一区,闰五月初三日发引,计十五六日可以负土成阡。江右军事,刻不去怀。目下瑞、浔、临、吉皆驻劲旅,所难者不在筹兵,而在筹饷。以兵事言之,则得将军、中丞二人,固可妥商调遣,而绰有余裕。以饷事言之,则理财本非鄙人所长,而钱漕、劝捐、抽厘等事,又属地方官之专政,将越俎而代谋,动猜疑之丛生。即足下去年之枵腹从事,自捐自养,而其不见亮于人者亦已多矣。至口食不继,谓以国藩相处较久之故,欲以甘言抚慰众心,尤属可暂而不可常。反复思维,纵使迅速赴军,实不能有裨子军国之万一。而两次夺情,得罪名教,乃有孝子慈孙百世莫改之愆。前此博询众议,求衷至是。近得各处复书,如吴南屏、冯展云辈,皆谓宜奏请终制。顷于五月二十二日具折陈请,抄稿敬呈仁览。二十一二可奉朱批,届期再当布闻。
自维即戎数载,寸效莫展,才实限之,命实尸之,即亦无所愧恨。所愧恨者,上无以报圣主优容器使之恩,下无以答诸君子患难相从之义。常念足下与雪芹,鄙人皆有三不忘焉。雪芹当岳州败时,正棹孤舟,搜剿西湖,后由龙阳、沅江偷渡,沉船埋炮,潜身来归,一不忘也;五年春初,大风坏舟,率破船数十号,挈涓滴之饷项、涣散之人心,上援武汉,二不忘也;冬间直穿贼中,芒鞋徒步,千里赴援,三不忘也。足下当靖港败后,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鸣愤,一不忘也;九江败后,特立一军,初志专在护卫水师,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镇败后,鄙人部下,别无陆军,赖台端支持东路隐然巨镇,力撑绝续之交,以待楚援之至,三不忘也。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此六不忘者,鄙人盖有无涯之感,不随有生以俱尽。
自读礼家居,回首往事,眷眷于辛苦久从之将士,尤眷眷于足下与雪芹二人。龙方伯血性男子,当能青睐相加。耆中丞新政昭融,一改前此旧习。意者贵军有先否后喜之日,保举之案,必不待鄙人之至而后出奏。惟饷项支绌,协款日穷,则同一束手耳。霞仙来此会葬,因其太公恸念少子,不克应耆中丞之聘。云仙枉吊,聚晤数日,比闻其将赴京供职。润公时有书来,才气宏放,而用意深微,殊不可及。因来书垂询,聊贡一二。
复李次青之太夫人 咸丰八年十月十七日
顷专使至,接奉来牍,情词恳切,语语非虚。披览之余,不忍卒读。
国藩在京十四年,未能迎养老亲。前丁母忧,甫逾百日,即出而襄事。在外数年,毫无裨益,王事靡盬,家难复婴。今岁仲春丁父忧,奔丧旋里。实恐两次夺情,得罪名教,为天下后世所不齿。是以连疏陈情,力恳终制。圣恩高厚,俯如所请。身虽恪守礼庐,然有所抱歉于中、耿耿不释者,上无以对吾君高厚生成之恩,下无以对彭雪芹、李次青二人患难相从之义。日夜悚仄,如负重疚。内以讼于心,外以告于友朋,并屡函告雪芹、次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