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五(第10/13页)

欧阳修/与尹师鲁书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头奴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又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方悟此奴懒去而见绐。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乃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书处,不知君贶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以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欣戚,不问可知。所渴欲问者:别来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言,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师,又有梨、栗、橘、柚、大笋、茶荈,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余皆如昔时。

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耳。今而思之,自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已知其非君子,发于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洛中来,颇有人以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不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

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赏叹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则趋而就之,与凡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旁,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间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与余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至夷陵写去,然后得知修所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戚戚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可知矣。

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师鲁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会饮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不宣。

曾巩/谢杜相公书

伏念昔者,方巩之得罪,罚于河滨,去其家四千里之远。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险为其阻厄。而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惟先人之医药,与凡丧之所急,不知所以为赖,而旅榇之重,大惧无以归者,明公独于此时,闵闵勤勤,营救护视。亲屈车骑,临于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医药之有与谋。至其既孤,无外事之夺其哀,而毫发之私,无有不如其欲。莫大之丧,得以卒致而南。其为存全之恩、过越之义如此!

窃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诵推说者穷万世,非如曲士汲汲一节之善。而位之极,年之高,天子不敢烦以政,岂乡闾新学危苦之情、藂细之事宜,以彻于视听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尽于巩之德如此!盖明公虽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爱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进退,而巩独幸遇明公于此时也!

在丧之日,不敢以世俗浅意,越礼进谢。丧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陈。徘徊迄今,一书之未进。顾其惭生于心,无须臾废也,伏惟明公终赐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则巩之所以报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义而已。誓心则然,未敢谓能也。

苏洵/上韩枢密书

太尉执事:

洵著书无他长,及言兵事,论古今形势,至自比贾谊所献《权书》。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苟深晓其义,施之于今,无所不可。昨因请见,求进未议,太尉许诺,谨撰其说,言语朴直,非有惊世绝俗之谈,甚高难行之论。太尉取其大纲,而无责其纤悉。以上陈进言之大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