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五(第11/13页)
盖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而养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决之为沟塍,壅之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汇为洪波,潴为太湖,万世而不溢者,自万之后,未之见也。夫兵者,聚天下不义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杀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盗贼之未殄,然后有以施其不义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试其杀人之事。当是之时,勇者无余力,智者无余谋,巧者无余技。故其不义之心,变而为忠,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杀人之事,施之于当杀。及夫天下既平,盗贼既殄,不义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余力,则思以为乱;智者有余谋,则思以为奸;巧者有余技,则思以为诈。于是天下之患,杂然出矣。盖虎豹终日而不杀,则跳踉大叫以发其怒;蝮蝎终日而不螫,则噬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无足怪者!以上言养兵不用,则思为变
昔者,刘、项奋臂于草莽之间,秦、楚无赖子弟,千百为辈,争起而应者,不可胜数。转斗五六年,天下厌兵,项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方是时,分王诸侯,改定律令,与天下休息。而韩信、黥布之徒,相继而起者七国。高祖死于介胄之间而莫能止也。连延及于吕氏之祸,讫孝文而后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难也?刘、项之势,初若决河,顺流而下,诚有可喜。及其崩溃四出,放乎数百里之间,拱手而莫能救也。呜呼!不有圣人,何以善其后?太祖、太宗,躬擐甲胄,跋涉险阻,以斩刈四方之蓬蒿。用兵数十年,谋臣猛将满天下,一旦卷甲而休之,传四世而天下无变。此何术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于诸将;而韩信、黥布之徒,无以启其心也。以上言刘、项之兵一动而不能休,太祖、太宗之兵能发能收
虽然,天下无变,而兵久不用,则其不义之心,蓄而无所发,饮食优游,求逞于良民。观其平居无事,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往年诏天下缮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实亲见。凡郡县之富民,举而籍其名,得钱数百万,以为酒食馈饷之费。杵声未绝,城辄随坏,如此者数年而后定。卒事,官吏相贺,卒徒相矜,若战胜凯旋而待赏者。比来京师,游阡陌间,其曹往往偶语,无所讳忌。闻之土人,方春时尤不忍闻。盖时五六月矣,会京师忧大水,锄耰畚筑列于两河之壖,县官日费千万,传呼劳问之声,不绝者数十里。犹且睊睊狼顾,莫肯效用。且夫内之如京师之所闻,外之如西川之所亲见,天下之势,今何如也?以上言兵久不用,不义者思逞
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天子者,养尊而处优,树恩而收名,与天下为喜乐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执法而不求情,尽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系于一人,而己不与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惧谤。好名则多树私恩,惧谤则执法不坚。是以天下之兵豪纵至此,而莫之或制也。顷者,狄公在枢府,号为宽厚爱人,狎昵士卒,得其欢心,而太尉适承其后。彼狄公者,知御外之术,而不知治内之道,此边将才也。古者兵在外,爱将军而忘天子;在内,爱天子而忘将军。爱将军所以战,爱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为治?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昔者郭子仪去河南,李光弼实代之,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辕门,三军股栗。夫以临淮之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而立乎严师之侧,何乱之敢生?以上言将边兵贵宽,将京兵贵严
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天下之师也。师虽严,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将相虽厉,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势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杀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杀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杀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杀。人臣奉天子之法,虽多杀,天下无所归怨。此先王所以威怀天下之术也。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长久之道,而无幸一时之名;尽至公之心,而无恤三军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太尉厉威武以振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则畏而不至于怨;思太尉之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君臣之体顺,而畏爱之道立。非太尉,吾谁望耶?以上言天子尚仁,将帅尚威
苏洵/上欧阳内翰书
洵布衣穷居,常窃自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而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者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以上述愿见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