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20/25页)

正如年轻的德国犹太人中的青年领袖汉斯· 约阿希姆· 舍普斯(1909—1980)所阐述的那样,对于一位忠诚的、爱国的、保守主义的犹太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吃惊和痛苦的发现。年轻的舍普斯来自一个富裕的普鲁士犹太人的中产阶级家庭。这些犹太人在第二帝国已经完全受到了同化,把他们的孩子作为德国人来抚养,和德国人一样思想和感受。舍普斯生于1909年,他逃过了“前线的经历”,但是没有逃过战后的影响。像许多爱国的年轻德国人一样,他认同参战老兵分享的同志情谊的精神,这些老兵中的许多人也参加了战前的大众青年运动。舍普斯一直具有一点反叛精神,喜欢年轻人的集会,寻求某种比中产阶级生存的刻板日常生活更富有意义的东西。他同时对性别身份和知识分子身份的寻求,在典型的保守中产阶级体制中是经常发生的。这涉及对父母资产阶级生活的代际反叛,涉及向青年运动新浪漫主义世界的逃避。这个世界有着同性恋的、兄弟般的关系,涉及学生在大学的兄弟情谊,专心于哲学和宗教的世界观。在海德堡大学,舍普斯凭借强有力的人格、德国人的标志长相、知识的深度吸引了人们的关注。1930年,他在图林根森林的深处建立了新的青年组织“自由德国同志情谊”,同时撰写文章拒绝物质主义,鼓励他的年轻追随者转向内在精神,寻求生存意义。假如纳粹没有在德国掌权,舍普斯可能和任何他那一代的德国学者无异,将享有成功的学术生涯。由于感到自己是一个保守的德国人,而非犹太人,舍普斯没有重视来自纳粹阵营的危险信号;他甚至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撰文贬低国家社会主义,把它作为无关紧要的东西。当纳粹在1933年做出了不同凡响的事情之时,他依然相信他能够和他们谈判,得到他们对其新建立的组织“德国前卫”的批准。这个组织是犹太人的保守主义、集权主义的协会,他们除了犹太恐惧症之外,分享了大多数纳粹的意识形态。正如约翰· 迪培尔所说:“对于舍普斯和其他特别爱国的犹太人来说,问题是他们所代表的恰恰是纳粹分子不需要的东西——一个如此热爱德国,以致不能忍受离开它的想法的犹太民族。”这对于舍普斯来说无异是真实的,他光明的学术生涯被纳粹中断;他不得不在1938年为了生存逃逸。

对于许多德国犹太人看待和回应社会现实的方式来说,舍普斯绝不是一个稀有的例外。犹太人和他们德国的对应物一样,除了反犹太性,经常建立他们自己的、有着一样目的的平行机构。考虑到纳粹的危险,许多历史学家后来想知道为何这些德国的犹太人如此天真,或者盲目,或者二者兼有。历史学家依靠后见之明企图解释他们应该做但没有做的事情。但是,正如一位德国犹太人对这种追溯的回应:“在后见之明中,显得有智慧是容易的。”谁能够在1933年知道1943年奥斯威辛发生的事情?格奥尔格· 扎尔茨贝格尔是来自法兰克福的、在大屠杀后幸存下来的犹太教士,他撰写文章讨论了犹太人先见之明的问题:“是的,这里存在着一些迹象,但不是明显的反犹太主义的。直到希特勒掌权的1933年,一个人是可以过上正常生活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他的掌权意味着什么。”假如只是去纠正一种自然倾向,那么记取这样的反应始终是有用的。这一倾向就是要非常一贯地讲述一个故事,以致只可能预期到一种结果。大多数德国的犹太人没有预期到成为种族灭绝的牺牲品,也没有根据这种难以想象的预期行事。这是他们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也必然由他们自己记录下来。

德国犹太人没有误判犹太恐惧症的危险,但他们肯定低估了它的强度。他们的组织过于虚弱,过于缺乏协调能力,以致没有大的作为。因此,这些组织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德国犹太人不是一个十分一致的、具有自我意识的犹太人实体。它的成员不仅受到很好的同化,而且在专业、知识、政治、宗教信仰等方面高度不同。他们的保护性组织同样是不同的,有时内部还是分化的,很少能够找到共同的基础,甚至他们所有的人都遭到纳粹攻击的时候也是如此。另外,除了极少的例外,他们的领导者是胆怯的人,对犹太恐惧症危险的回应通常是建议耐心和忍受。

犹太复国主义者是一个例外。罗伯特· 维尔施、马丁· 布伯、库尔特· 布鲁门菲尔德、格肖姆· 舒勒姆接受了民族主义的信仰:犹太人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一个与众不同的民族,他们真正的解放不仅是脱离犹太人强迫集中居住区,而且是脱离德国国籍的诱惑或者其他国籍的诱惑。然而,这样的解放要求移居巴勒斯坦。总之,犹太复国主义者相信犹太人在民族上是不同的,在德国的土地上依然是无根而多余的。他们谴责“德国犹太人”在击打风车,嘲笑他们“坐等观望”的策略,庆贺自己对德国境况的评估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甚至犹太复国主义者也并非如后来他们所称的那样富有远见。那些从完全同化转变为完全拒绝的德国犹太人,在支持犹太复国主义信条并付诸行动时,也背负了过多的德国文化包袱。这就解释了为何即使他们都发誓要移居巴勒斯坦,但只有两千人在1933年移居巴勒斯坦的原因。移居巴勒斯坦有着内在的政治障碍,大多数德国犹太复国主义者都没有把移民看作多数德国犹太人的现实选择;至多只是那些乐意连根拔除自己的德国之根,并且有耐心和勇气到达那里并在那里定居的犹太人的可能选择。《犹太评论》的编辑罗伯特· 维尔施、犹太复国主义联盟库尔特· 布鲁门菲尔德推荐了一个富有弹性的政策,它视移民只是一种未来的可能性,而且要集中力量组织德国的犹太人为一种非同化的生存最终在德国定居下来。他们相信这是可能的,同时对纳粹的危险进行了误读。这种相信和误读显示了他们和其他德国犹太人一样缺乏预见性。直到1931年末,随着纳粹秘密文献的发现,揭露了希特勒企图消灭犹太人,处于领导地位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才觉醒到纳粹主义的危险。然而,甚至到那时,他们依然低估了纳粹夺权的可能性,或者低估了假如这样一个夺权事实上发生的话所预示的可怕结果。回想起来,是否是犹太人对德国的体制正派和传统正派的信任完全错位了?在希特勒和纳粹采用他们所控制的全部现代国家权力操纵犹太恐惧症之前,这一病症强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