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德国人和战争与和平中的大屠杀(第20/21页)

纳粹的种族强迫症没有使第三帝国逃脱衰亡,但是使十二年帝国存活的东西,并证明比希特勒、去纳粹化、苏维埃化、美国化更强大的东西,是德国的民族性格及其所带有的优势和劣势。在一个共产主义东部和一个资本主义西部的表层之下,德国人继续是德国人。德国人不屈不挠的、不变的核心坚持了下来,并且拒绝通过外部大国的指令加以变化和进行重大的塑造。另外,通过自己内部的逻辑来塑造德国的未来是可能的。尽管德国民族性格经久不衰的核心不是希特勒式的,它也和民主不相兼容,但它不是美国经验核心中的多元主义精神。德国人不会接受美国一个移民社会的模式:多元种族、多元宗教或者多元文化。这将违反他们德国人的身份,以及核心的信仰。德国人依然支持同质整体的文化模式,根据这种模式,德国为的是德国人,法国为的是法国人,意大利为的是意大利人。根据这种模式,群体的混合稀释了民族的实质;相反,它也剥夺了民族群体不同的身份,强迫它们进入自由主义和多元文化的(意味着最低限度的)泛欧社会或者美国社会。许多德国人,尤其是政治的右派,似乎感觉到假如民族群体不被允许在客观上相互存在差异,那么就不可能存在共同的整体。德国人正是获得了国家的统一,他们才再次寻找民族的统一,他们似乎感觉到这样的解决方案存在于重建强烈的民族自我认同之中。但是,他们对准予少数民族可许可的差异范围是含糊的,因为和以前一样,他们没有确信做一个德国人意味着什么。近来向右翼的转变看样子会使这些议题继续存在下去。

但是,从积极的方面来看,事实上大多数德国人处于五十五年民主实践的环境之中,学会了宽容、尊重个体和群体的差异,以及保护基本人权。他们是依靠法律而不是依靠好心变得宽容,它依然保持了挑衅,并且经常是自以为是的民族优越感。但是,理性的规则和民主的恩惠已经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使年轻的一代放弃了他们的父母和祖父母被污染的潮流。尽管年轻的德国人继续生活在纳粹过去的阴影中,但是他们已经得到足够的支持去面对他们国家的过去,并把这一历史作为他们的优势而非损害。人们希望他们和传统最好的东西联系起来,并从最坏的东西中汲取经验智慧地行事。

大屠杀的犯罪者和受害者都将在下一个十五年死去。这意味着德国人和犹太人的关系将移交给下一代人。后大屠杀的一代代犹太人和德国人,如何相互交往并解释大屠杀的意义,如何将它整合到他们民族的生活当中,都将对他们未来的自我认同产生深远的冲击。处于这一时刻的德国人和犹太人,尤其是德国的犹太人,都将带有破碎认同的印记。这一破碎的认同只能通过求助人道的传统,开启文明的对话才能被修复,这样,彼此的偏见和憎恶才可能被消除。过去一代人的仇恨不应该被允许感染新的一代代人,但它正在整个世界和一些地方发生,在那里,古老的残暴通过无法去除固有偏见的老一代人传递。通过无休止地转动民族优越感的、种族的、宗教的仇恨之轮,并通过沉溺于相互妖魔化、列数恶行、充满偏见的信念,除了暴力,得不到任何东西。

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一直处于过去五百年来德国人偏执的神经官能症的中心。这个方案实际上事关德国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德国人一直与妄想作空拳攻防练习,他们用轻拳击打想象中的魔鬼(犹太人),而这一魔鬼实际上是他们自己更为黑暗人性的投射。这一更为黑暗的人性被赞美战争和与之相关的军人美德(光荣、荣誉、忠诚、勇气)的古老传统大量繁殖。德国人并不试图把自己定义为被赋予天生权利的、作为个人的公民,与此相对,他们试图把自己限定为一个古老的血统社会,它的成员通过民族的纽带,通过共同的传奇和英雄事迹的神话历史,实现相互依存。

犹太人将自己交付给一个不同的社会现实,他们出现在一个分裂的,有着深深民族优越感的德国文化之中,他们的出现被设想为致命的威胁。作为现代化的代理人,犹太人推动了一系列世俗的、商业的、世界主义的价值观,它们威胁到了许多德国人业已接受的、作为他们民族根本性格的东西。当自由主义和社会民主失败,德国人背离了他们的人道传统的时候,所有保留下来的东西都是一个分裂民族黑暗的阴影。战争的失败和大国地位的降低引发了沸腾的怨恨,同时到处寻找替罪羊。希特勒组织了这些怨恨,把它们和这个国家过去最坏的传统连接起来,允诺通过战争和征服获得国家的拯救。他坚持认为,德国要么是一个世界强国,要么就不再有德国。这是一个导致德国毁灭的错误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