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十章(第6/12页)

傍晚一张方子,已宣告不救:“六脉将脱,药石难下。”具名的御医先是左院判庄守和,以后又加了个不甚知名的周之桢,而一直很红的李德立,竟不在其列。

“听说是前天晚上起的病。”左宗棠问道:“该有初九的方子啊?”

“初九的方子没有发下来。”

“爵相,爵相!”又是王文韶来打岔,“找个地方坐一坐,商量大事要紧。”

“上南书房坐吧!”宝鋆一面说,一面举步就走。

南书房近在咫尺,大家一坐下来,先脱帽交给各人的听差“摘缨子”。接着便各就邻座的人,探询仪礼。除了惇王以外,只有大学士全庆和协办大学士灵桂,在道光二十九年遇到过恭慈皇太后之丧,大致还记得:弥留之际,王公大臣已奉召在寿康宫外守候,听宫中一乱,随即进宫踊哭临。但是,此刻是不是也赶到钟粹宫去“奔丧”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但同时也都为自己作了答复:等一等再看。疑问不只一端:到底什么病,何以有癫痫痉挛的现象?照方子看,昨日午间,病势已极危险,何以不通知王公大臣,而且消息不传?既崩以后,又为何相隔四个时辰才报丧?此外,初九的方子未曾发下,以及如此重症,不仅未传召已名满天下的薛福辰、汪守正请脉,甚至一向在御前当差的李德立,亦未与闻,这不都是在情理上怎么样也说不通的事吗?

到底还是宝鋆久在军机,经得事多,站在中间向四周小声交谈、嗟叹不绝的部院大臣说道:“趁如今还未成服,有许多公事该当赶办的要赶办,该当预备的要预备,请诸公先各回本衙门去交代司官。今天西圣一定会力疾召见军机,等见了面下来再说。”

于是部院大臣暂时散去,宝鋆与他的同僚回到军机处去会议,第一件事是即刻派人赶到昌平去通知恭王。恭王福晋上年病故,这时正在昌平下葬。

“真是想不到的事!”宝鋆用一种戒备的神色说道:“这趟办理大丧,咱们得要处处小心,别弄出意外麻烦来。”

说着就瞟了左宗棠一眼,意思是警告他“多言贾祸”。左宗棠当然明白,他有许多话想说,此时都硬咽了下去,捧着个大肚子坐在一旁是生闷气的样子。

“照我看,丧事一定会铺张,山陵大事,又得几百万银子。”他向军机大臣户部尚书景廉说道:“秋坪,你得早早筹措。”

“是啊!”景廉搓着手说:“我正在为此犯愁,一下子那里去弄这笔巨数?”

“好在也不是一下子用,只有慢慢儿想法子。”王文韶说:“如今得先拿恭理丧仪的名单拟好,只怕回头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皇太后之丧,恭理丧仪的王公大臣照例派八员,共同拟定的名单是:惇王、恭王、御前大臣贝勒奕励、额驸景寿、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灵桂、礼部尚书恩承,最后一个是汉人,刑部尚书翁同和以师傅的资格,参与大丧。

接下来便得预备大行皇太后的遗诏和皇帝的哀诏。这是南书房翰林的事,宝鋆特地派人将潘祖荫请了来商量。

“动笔了没有?”一见面,他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问。

潘祖荫愣了一下,才能会意,摇摇头答道:“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动笔?”

“这是有套子的,先把一头一尾预备好,中间叙病情的一段,等见了面,看上头怎么吩咐,再补上去,那就快了。”

“也只好如此。”潘祖荫说:“等我回去商量。”

潘祖荫回到南书房,跟另外两位翰林:孙诒经和徐郙,检出旧案,套用例句,分头起草,也不过刚刚有了初稿,军机处已派了章京来催,于是匆匆誊清,带回去交给宝鋆,天色已经大明了。

“真没有想到!”容颜憔悴非常,但隐隐跃现着异样兴奋之色的慈禧太后,用嘶哑而缓慢的声音说:“初起不过痰症,说不好就不好,简直就措手不及。唉,”她叹口气擦一擦眼泪,“我们姊妹二十年辛苦,说是快苦出了头,可以过几年安闲日子,那知道她倒先走了。”

皇太后伤心,臣下亦无不垂泪,“请皇太后节哀。”宝鋆答奏:“如今教导皇上的千钧重担,只靠皇太后了,千万不能过于伤心,有碍圣体。”

“我也实在支持不住了,大事要你们尽心,这是‘她’最后一件事,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能省!”

“是!”宝鋆将捏在手里的,恭理丧仪大臣的名单递了上去。

“你们八个,照例穿孝百日,醇王呢?”慈禧看着名单说:

‘我的意思,他也该穿一百天的孝。”

“这可以另颁懿旨。”

慈禧太后点点头:“‘明发’预备了没有?”

“还差叙病情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