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五章(第5/22页)

“卉帅,法国军队愈逼愈近,楚军怕一时到不了。”唐景崧答道:“恕我率直,我看北宁战守两不可恃。备多力分,扎营太散,呼应不灵,不能战。”

“我原主坚守。”

“守亦甚难。北宁城虽坚,如今法国的大炮不同了,一炮轰进城,请问守军何处藏身?”

黄桂兰听见这话,不由一愣,掀髯问道:“那倒要请教,计将安出?”

“最好在离城数里地以外的要隘处所,开掘‘地营’,以守野为守城。”

“什么叫‘地营’?”

“地营”是滇军的规制,掘地为坑,深约六尺,大小视地势而定,坑内四周安上木柱,高出地面一尺许,柱间空隙,作为枪眼。柱子上面再铺木料,上覆泥土。这样不但低不受炮,而且远处了望,不易发见,可以瞒过敌人。

“想得倒不错。”黄桂兰问道:“出路呢?”

“出路在坑后面,开一条斜坡路入坑。坑口加木栅,放下木栅,只要一个人守在那里,坑内就没有人出得去,可免溃散之弊。”唐景崧很起劲地说:“如果人多,可以多开数营,地下开槽,各营相通,弹药粮秣,亦不妨贮存在地营里面。地营之外,又可以开明槽,高与人齐,宽约五尺,长只一丈,每一丈就应该有转折。为什么呢?太宽则炮弹容易打中,不过就打中了,也只是这一丈之地受损害,这就是一丈一转的好处。”

“既有暗槽,又何用明槽?”

“明槽是为了便于侦察敌情。全在暗坑,敌情不明,亦不是好办法。”唐景崧又说:“地营之外,最好用槎丫树枝,用藤裹缠,密排三层,这就是古时候的所谓‘鹿角’。倘或在地营四周,埋上地雷,更是有备无患,不过总要远在本营二十丈以外,才不致于炸到自己。”

书生谈兵,居然头头是道,但黄桂兰却听不进去,认为这样的做法太离奇,也太费事,所以大摇其头。

“我决心负城而守。”他固执而显得极有信心地,“我有四营人,法军没奈何我。”

又是个话不投机的。唐景崧这时打定一个主意,自己先踏勘四处,决定了战守方略,直接向徐延旭建议,请他下令赵黄两统领照办。

两天以后,唐景崧由北宁出发,向东北到镇南关外的谅山,去见广西巡抚徐延旭。

徐延旭是山东人,字晓山,咸丰十年的进士,分发广西当知县,以此起家。他跟鹿传霖是儿女亲家,而鹿传霖是张之洞的姐夫,就跟唐炯是张之洞的大舅子一样,以此渊源,得为清流所保荐。徐延旭虽有能员之名,亦是早年的事,如今既老且病,却为清流看成伏波将军马援,期望他在镇南关上再树铜表,真正有苦难言。

“北宁保不住了!”徐延旭黯然长叹,“唉!赵庆池、黄卉亭误我太深!”

一句话没有完,闯进一个人来,看模样不过一名小武官,却旁若无人地大声说道:“怎么样,我说陈得贵不行吧?扶良失守了!”

唐景崧久闻徐延旭有个心腹听差,由军功保案中弄到一名把总,平时常奉主人之命,到各营传话,大家都叫他“老韩”,此人猖狂无礼,喜欢任意批评将领,而徐延旭资以为耳目,颇加信任。现在看他的样子,想来就是老韩了。

果然,徐延旭仓皇问道:“老韩,你慢慢儿说,是怎么回事?”

“法国兵攻扶良,陈得贵把炮台失掉了。”老韩说道:“请北宁派援兵,黄统领又不肯马上发兵,耽误了好久,才发了三营守城的兵去救,走到半路上,听说扶良垮下来了,赶紧又逃回北宁。”

“糟糕了!”唐景崧在一旁听着,不觉顿足失声,“北宁完了!”

“怎么、怎么?”徐延旭急急问道:“何以见得?”

“那里有守城的兵,可以远援六十里外的扶良的?倘或一败,就回不得城了。如果开城相纳,敌人正好跟踪而至,等于开门揖盗。黄军门这样用兵,北宁岂不危乎殆哉?”

“说得是,不过,有黑旗军在……。”

“说什么黑旗军?”老韩大声插嘴,“人家根本就不肯打。”

“不会的!”唐景崧有些发怒,瞪着老韩,不客气地叱责:

“你凭什么说这话?”

“是真的嘛……。”

“老韩,”徐延旭不能不尽敬客的道理,向哓哓声辩的听差喝道:“你先下去。”

徐延旭当然知道刘水福对桂军的憾恨甚深,虽然奉命驰援北宁,但未必肯听自己的命令。所以嘱咐总办营务处的道员黄彭年,跟唐景崧去情商,托他到北宁去督战,好策动黑旗军出队抵挡法军。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唐景崧慨然允许,立即去见徐延旭辞行。但是徐延旭却又迟疑了,因为唐景崧上承慈眷,是朝廷所很看重的人,上次山西失守,谕旨中特别关切他的下落,此番如再失陷危城中,对朝廷似乎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