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9页)

最使徐金戈感到憋屈的是眼前的日子,他是个以四海为家的男人,不喜欢家庭生活,尤其是现在,他居然要硬着头皮和一个陌生女人过起小日子,更要命的是这个“老婆”还处处和自己对着干,根本没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两个月前,徐金戈按照上峰的指令,经过半个月的“恋爱期”,和杨秋萍结为“夫妻”,在谈恋爱的半个月里,两人口角不断,有几次还在公园里吵了起来。徐金戈声称若不是为了执行任务,他才不受这种洋罪,娶杨秋萍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长相虽然马马虎虎过得去,可脾气却像个王爷,动不动脸就拉下来了,手里有什么敢摔什么,哪有半点儿妻子的贤惠?杨秋萍本来长得很漂亮,从小被人夸到大,没承想到了徐金戈嘴里,她的相貌成了“马马虎虎过得去”,于是火冒三丈地回敬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磨坊里的毛驴都比他长得顺眼,若不是为了工作,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嫁”给他。

“恋爱”期间两人互相看着都不顺眼,都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个搭档。其实在外人看来,徐金戈和杨秋萍从年龄、相貌和气质上看,无疑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尽管两人相处得很糟糕,但戏还是要演下去,徐金戈硬着头皮去杨秋萍家见了老丈人杨易臣,根据“黑马”的指示,这个婚姻要做得像真的一样,连细节都不能马虎,杨秋萍从小生长在北平,父亲又是梨园行的名角儿,亲戚朋友很多,倘若杨秋萍不声不响成了“南山堂”药店的老板娘,那么早晚会被人认出来,看来“黑马”的思路还是很严密的。

徐金戈的身世早在战前就由军统局的专职人员做了缜密的伪装,他是个孤儿,从小由北平天主教会所办的孤儿院养大,商业专科学校毕业后一直从事商业活动,这些经历都记录在战前北平市警察局的户籍档案中,完全经得起调查。

杨易臣第一次见到“姑爷”的时候并不满意,他一向尊重文化人,希望女儿能找个出身书香门第又上过名牌大学的人,谁知这位“姑爷”不仅是个不明不白的孤儿,还是个买卖人,这种条件离杨易臣的初衷相去甚远。杨秋萍一见父亲沉下脸便知他不满意,于是亲热地挽着徐金戈的胳膊对父亲宣布道:“爸,我非他不嫁,您要是不同意,我可和他私奔了,到时候您别怨我不孝顺。”

杨易臣见女儿态度坚决便连忙改口:“闺女,我没说不同意呀,你们年青人讲究自由恋爱,这我懂,你们先处处看。”

杨秋萍却直截了当地说:“爸,我们要结婚了。”

杨易臣惊愕了:“这太突然了吧,为什么这样着急?”

杨秋萍是个好演员,她在徐金戈的脸上吻了一下,甜蜜地回答:“因为我爱他。”

杨易臣一时说不出话来,竟愣在那里。

徐金戈却心里一动,他仔细望着杨秋萍,心里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白连旗最近又揭不开锅了,自从北平日本占领军宣布对粮食实行管制以后,德子的糖葫芦生意是没法做了,一是山楂和白糖类的原料来路被切断,二是有闲钱吃零食的人也少了。白家的家底儿经三代人折腾,如今能卖的只剩下白连旗自己了,至于能不能把自己卖出去,白连旗心里也没谱儿,一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儿的人,白送给人家当孙子,人家恐怕都得琢磨琢磨。当白连旗把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间房卖掉之后,他就搬到果子巷德子家住了,德子也没有家眷,光棍一条,那间小屋家徒四壁,一副铺板用砖头支起来权做床,白连旗搬来后,两人睡一副铺板便嫌挤了,于是又偷了些砖头码在铺边,算是加宽了这张“床”。

住的问题好凑合,吃的问题却不好凑合。前些日子,两人实在没辙了,在果子巷北口的孙寡妇那儿吃了几天“瞪眼儿食”。“瞪眼儿食”是一种杂烩菜,有人把饭馆里酒席上的折箩攒在一起,用车拉回去重新加热再推出去叫卖,很受穷人欢迎。那些拉洋车的、扛大个儿的苦力都自带干粮,蹲在热腾腾的锅边用筷子夹肉吃,先吃后算账,规矩是不许挑,一筷子下去,大也好,小也好,肉皮也好,骨头也好,反正是一筷子一大枚铜板,能不能捞到肉吃要看你的运气。何谓“瞪眼儿”?是买卖双方都瞪大眼睛,卖主儿要仔细数着,若是哪位爷明明夹了五筷子却不认账,只交三个铜板,那这买卖可就做赔了。至于买主儿就更得瞪眼了,谁不想一筷子夹上个鸡大腿来,不瞪眼成吗?

白连旗头一回吃瞪眼儿食,没经验,他头一筷子下去只夹上来一根牙签儿,卖主儿可不管这个,“当”地一敲锅沿儿,算是记上了账,一大枚铜板就这么打了水漂儿,您再饿总不能啃牙签儿吧?白连旗长了记性,第二筷子下去就觉得沉甸甸的,他心头狂喜,认定是块五花肉,谁知却夹上了一根大骨头,更令人沮丧的是,这根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连点儿肉渣儿也没有,看来此人啃骨头的水平极为专业,决不亚于任何一条狗,卖主儿又一敲锅沿儿:“当!”又是一大枚铜板被记上账。白连旗简直不敢下筷子了,这一眨眼工夫,两大枚铜板没了,他妈的连块肉皮也没捞着,这不把人窝囊死?还是德子有眼力见儿,他知道主子不高兴了,连忙说:“主子,您歇着,瞧我的。”他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睛,将一口丹田之气徐徐吐出,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这位爷在练气功。德子突然瞪大眼睛,出手如电,一副筷子如蛟龙入水直插锅底,转眼间一个完整的肉丸子浮出汤面,围在锅边的人群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叹:“噢……”犹如德子中了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