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3页)

由于斗虫儿的地点在“同和”车行,因此孙二爷成了庄家,按赌场上的规矩,不管谁输谁赢,庄家一律抽头,至于孙二爷和白连旗如何分红,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孙二爷是双重身份,他既是庄家又是赌客,他有两张王牌,一只宁阳产的“铁头青背”,一只苏州产的“紫头金翅”,开赌以来,这两只蛐蛐儿胜多败少,是孙二爷的心尖子。

孙二爷本是混混儿出身,既没文化又缺少涵养,自己的蛐蛐儿赢了便喜形于色,全然不照顾对方的情绪。若是输了,孙二爷便骂不绝口,当然是骂这不争气的蛐蛐儿,一边骂一边把蛐蛐儿收回罐里,绝对舍不得摔死,这种小家子气很让人看不起,达智桥的李二虎就是一个,他早就看孙二爷不顺眼,只不过是没有找到机会和孙二爷翻脸而已。

李二虎是达智桥一带的地痞,此人自幼在街头耍青皮,好勇斗狠,手下还纠集了不少流氓无赖,在南城达智桥、菜市口一带颇有些名气,这一带的商家都按月给他送“保护费”,不然生意是做不成的。这一来二去就把李二虎给惯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脾气也渐长,如今四十岁出头,能让他看得顺眼的人还真不多。

中秋节那天,白连旗早早就发出了帖子,吃完晚饭就摆好了桌子,车行里收车早的几个伙计被孙二爷打发去接客人,车夫们自然都乐意去,因为除了车资,客人们还少不了给些赏钱,赶上大方的主儿,随手赏个一两块钱的事儿也是有的。此等好事文三儿自然是不会放过,他被吩咐去达智桥接李二虎。

李二虎刚吃完晚饭,他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大模大样地上了文三儿的车,文三儿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这位爷谱儿挺大。他留着中分式发型,头发上抹了发蜡,显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着一套黑色“香云纱”裤褂,敞着怀,腰里系着三寸宽的软牛皮板儿带,硕大的黄铜扣上还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根粗大的金制怀表链子垂在胸前,他手下的两个“碎催”捧着蛐蛐儿罐儿跟在车后面一溜儿小跑地伺候着。

李二虎上了车就没说过一句话,他阴沉着脸似乎是不大高兴。达智桥到南横街不算远,文三儿从菜市口的米市胡同穿过去,到达黑窑厂的“同和”车行只用了二十分钟,他跑得急了些,出了一身臭汗,正眼巴巴地等着李二虎给赏钱,谁知李二虎连个屁都没放,跳下车就和刚刚赶到的陆中庸抱拳寒暄起来,硬是把文三儿晾在了一边。

陆中庸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他成了《新民日报》的总编辑。陆中庸不在乎戴上个汉奸帽子被人戳脊梁骨,反正他是个小人物,留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他都无所谓,犯不上去琢磨。

陆中庸没有当亡国奴的感觉,他认为国家和民族从来就是个虚幻的概念,作为一个小人物,国家也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好处,既然没给过好处,那他凭什么要给国家卖命呢?北平这地界儿,谁爱来谁来,谁有能耐谁就是爷,不管是蒋委员长还是日本人,都他妈的差不多。都说蒋委员长抗日最坚决,那也是应该的,因为蒋委员长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可日本人不让他过好日子,想把他的好日子夺走,那老蒋能干吗?他当然要和日本人拼命,由此说来,事情就很清楚了,打仗是老蒋和日本人之间的事,关他陆中庸屁事?

其实,《新民日报》总编辑的工作很简单,主要还是写些社论、评论什么的,比如日本军队为什么要来到中国?这个问题老百姓们可能不大理解。这不奇怪,愚民都是这样,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一脑袋糨子,这就需要告诉他们,他们生活的这块地方叫做亚洲,咱们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这块地方,而那些白皮肤高鼻子、一脑袋黄毛的西洋人总想到这里来找便宜,所以亚洲人应该团结起来,揍那些不要脸的西洋人,把他们赶走,日本军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中国的。做这样的宣传工作对于小报记者出身的陆中庸来说,可谓轻车熟路,顺手就干了。

犬养平斋本不认识孙二爷,是陆中庸引见的,像这种“乐战九秋”的活动,犬养平斋已经参与过多次,他不大在乎输赢,对他来说,斗蛐蛐儿不过是他了解北平民俗的一个手段而已。

陆中庸为有这样一个日本朋友感到很有面子,他认为日本人很懂得礼貌,不说别的,每次他和犬养平斋见面,人家都是规规矩矩地鞠躬问候,哪像中国人?一点儿也不懂礼数。如今的北平,日本人是真正的爷,可人家日本朋友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他和犬养平斋吃过几次饭,每次都是人家结账,陆中庸不是没争过,有一次为了抢着付账还差点儿和犬养平斋急了,可到底也没争过他,这也就是日本人,换了中国人哪有这么仗义?